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豸獄,寒冬凜冽。
今昔如昨日。
火盆中碳火劈里啪啦,一眾刑具高掛。
一線陽光從隨著獄門敞開透進來,將陰冷驅散。
宗行雍懶洋洋勾了勾唇。
他被束縛在十字形架上,雙手上了鐐銬,雙腳離地。明明是個任人宰割的姿態,話語卻顯得輕慢:「太子終於有空來看望本王?」
碳火燒得太旺,殷臻又穿得太多,他給晉帝處理喪事、穩住朝政,肉眼可見累瘦一圈,唇色蒼白。
獄中滯悶,他微微透不過氣,解下臃腫披風,遞給身後小太監。
做這一切時宗行雍直勾勾盯著他,大膽而毫不掩飾。
殷臻一步步靠近,他身上有寒氣,撲面而來。
宗行雍始終似笑非笑注視殷臻往前走。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已經超過了安全距離。
身後僕從大駭,卻不敢出聲提醒,抱著披風死死低下頭。
余光中兩人徹底靠近,幾乎是一個主動擁抱的姿勢。
呼吸交錯,一冷一熱。
宗行雍瞳仁微微一縮。
「孤提醒過你——」殷臻和他鼻尖對鼻尖,輕輕道,「再見面孤不會手下留情。」
他指尖沾了一點血,繪上宗行雍臉側。
「咔擦」。
空出的另一隻手解掉了宗行雍右手鐵鏈鐐銬。
第37章 37大結局下
◎攝政王府肥得像貓的魚,長得像草一樣的花。◎
宗行雍唇邊笑意微滯。
也只是短暫一瞬, 殷臻下頷一痛,被迫抬頭。
「太子。」宗行雍能活動的那隻手強硬抬起他下巴。
低頭,在他臉側咬了一口, 帶著懲戒意味。
「你就來跟本王說這個?」攝政王眉梢挑起。
他一雙瞳仁顏色太深了,像曾見過的綠寶石, 中央劈天而出一道亮色。四面八方透出幽深光澤, 將一切吸入進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宗行雍當然不會這麼輕易被打敗, 一旦讓他找到機會,他隨時會捲土重來。
殷臻看向他的眼睛。
在書院見到宗行雍的第一眼, 他被這雙眼睛攫取了所有注意力。
酷暑燥熱, 所有皇子埋頭奮筆疾書,生怕寫得慢挨打。年輕的少傅五官俊美, 閒來沒事在堂上盤珠串, 一顆接一顆, 檀珠撞擊的聲音清脆, 「咚咚」撞擊在趴在窗外偷看的小小少年心底。
根本不可能不被發現, 才及弱冠的汝南宗氏獨子何其敏銳, 在夏日燦爛陽光中懶洋洋掃過來一眼。
心跳如鼓擂,震擊耳膜。
他沒喝水, 喉嚨一陣乾渴, 下意識舔了舔開裂的唇瓣。瘦瘦小小一隻, 渴望地探出頭,再看一眼。
殷照離從小就是奇怪的孩子, 冷宮和高大宮殿對他來說沒有區別, 他不認為吃穿重要, 偷跑來聽課是汲取知識的本能。
那一刻, 他忽然對權力和地位有了具體的想像。
他要體面,要進入學堂。
再自然而然——想要皇位。
殷臻靜靜道:「孤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他目標明確,數十年如一日,嚴格執行,一切行為以目標為前提施行。一旦目標達到,行動力成倍數減弱。
攝政王嗅他發間清香,仿佛對自己即將到來的處決並不關心,他右手數度經過殷臻脆弱喉口,看似撫摸,又像是要扼斷。聞言漫不經心道:「你還想做什麼?」
氏族不死,宗行雍永遠虎視眈眈,皇位難穩。
殷臻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件事。
一旦他即位,等待他的是漫長而看不見盡頭的拉鋸戰。整個皇朝將陷入無休止的氏族和皇權對立,官員忙著站隊,無心朝事民生。僅僅一個半月,上朝就叫他心生倦怠。
殷臻微微笑了,他捋了捋衣擺,耐心問:「宗行雍,你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孤幫你達成心愿。」
宗行雍驟然眯起眼。
「孤要讓殷無憂做皇帝。」殷臻解掉他另外一隻鐐銬,心情像是很好,「宗紳七日前收到宗令儀一封家書,馬不停蹄往京城趕。今日他到城外一處宅子安頓,孤將殷無憂扔到了他大門口。」
「王爺不是想要一份大禮?」他道,「大禮至。」
宗行雍口吻聽不出喜怒:「你就這麼確定,汝南宗氏會從此倒戈?」
殷臻:「孤賭了一把。」
「汝南宗氏二十餘年前誓不踏入皇城一步,宗紳收到那封家書後面色巨變,攜家中各旁支老者二十又三急赴京城。」
「一旦殷無憂坐上皇位,他將擁有宗家毫無保留的支持。」
殷臻沒有說出另一句話。
攝政王永無造反之日。
獄中陷入寂靜。
宗行雍凝望他半晌,低低笑了:「殷臻啊殷臻。」
「本王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不過,本王不記得有沒有告訴過你……」他三下五除二拆了腳鐐,再抬頭,綠眸中冷血一閃而逝,「本王不在意那個孩子。」
——天下任何一個牢籠都關不住他宗行雍。
無形的壓迫蔓延在牢獄中,冷意從腳底攀升。殷臻後退,站直,冷不丁道:「孤很開心。」
宗行雍驟然一抬眼。
殷臻平靜地站在原地。
「本王問你,在攝政王府那一年,你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