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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臻從浴桶中站起來,右肩吸飽了水的牡丹越發水潤飽滿,花瓣沉甸甸垂下,呈現一種靡爛的深紅。
世間若論丹青攝政王當數第一,無人能出其左右。
殷臻狠狠一閉眼。
十年前他第一次在皇宮內見到宗行雍,當年的攝政王是再標準不過的名門望族子弟,錦衣輕裘,才學驚艷。
不過弱冠,卻是所有皇子的老師。
他出身太低,不在授課之列,每逢單日會躲在窗下偷聽,那時心中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至少得識字。
學堂外草叢茂盛,易於隱蔽的同時也蚊蟲肆虐。他強忍瘙癢不發出聲音,比伏案任何一位皇子學得都認真。
窗外全是桂樹香氣,濃郁撲鼻。
可惜,滿口「之乎者也」「孔聖人言」的老太傅傳授的東西有限。他隱約察覺他想學的不是這些,又無從得知到底是什麼。
直到某一天,他一如往常蜷縮在窗下,嘴裡咬著半個月伙食換來的紙筆,忽然察覺裡面換了人。
但凡那十個皇子裡有一個能把汝南宗氏嫡子說的話記住一二,都不至於在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宗行雍沒說錯,他確實師承於他。
但他依然敗在他手中。
「殿下,醫官到了。」
乍冷乍熱,膝蓋和小腿疼痛不容忽視,隱約痙攣。殷臻靠坐迎枕上,眉心緊蹙。
貴人那雙腿柔韌白皙,脂膏瑩瑩。
醫官不敢去看,低眉垂眼道:「連日舟車勞頓,殿下近日還是……減少活動為好。桓大人叮囑下官,若是不能日日針灸,隔日也是好的。」
殷臻:「孤今日沒空。」
醫官頓時大氣不敢出:「用藥也是,也是好的……殿下……」豆大汗珠不停往下落,他堅強地將後半句補完,「出發前桓大人千叮嚀萬萬囑託,叫下官提醒……」
「此去涼州陵渠花是重中之重。」
「寒症再拖下去,恐僅有岐山闕氏傳人闕水能治了。此乃攝政王醫官,輕易不替外人看診。」他一邊用袖子抹汗一邊道,「殿下三思,三思啊。」
殷臻將從均的袖子拉近,濃郁苦味熏得他味覺異樣,他推開:「孤一會兒喝。」
醫官如蒙大赦,提著醫箱往外,在門檻處差點跌了一跤。
從均問:「殿下已經知道那藥引的下落,可要屬下派人去奪?」
殷臻推開窗,冷冷:「孤根本不知道那朵花在哪兒。」
從均一驚,猛然抬頭看他。
年輕的太子面無表情道:
「庫房裡那幅畫要毀,借宗行雍一用而已。」
「孤今夜要去城主府取回一樣東西。」殷臻五指扣在窗邊,緩緩收緊,「放一把火,讓涼州城戒嚴。」
他不會讓宗行雍在剿匪前得到陵渠花。
成王敗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心慈手軟會將多年謀劃毀於一旦。
……也會將自己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宗行雍寢殿並無人看守,殷臻很順利就闖了進去。
他穿了夜行衣,心中只有四個字:速去速回。
殷臻找遍整個寢殿,並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他站在窗邊吹風,心煩意亂地想宗行雍會把東西放在什麼地方。
腳步聲。
——有人來了。
一個人。
宗行雍進屋所有暗衛會第一時間分散,對整個寢殿,屋頂、窗外、門前進行搜查,所有可能進入的地方都會被堵死。
不是他。
很難找到下一次潛入的機會。
殷臻當機立斷,腳步一轉躲進層層床帳後。
羌女奢靡,府中寢殿堆金砌銀,厚重深色帳幔掛在頂部,形成天然的藏匿處。
「吱呀——」
門開了。
來人同樣沒有點燃燭台,但他手中舉著一盞燈。殷臻透過不太明朗的光線看他,發現這人男生女相,眼角妖媚。
有點眼熟。
殷臻迅速回想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
綠衣公子顯然也不太熟悉,一手舉燈一手提著食盒,摸索著往前。他倒也有點意思,歪歪扭扭走了個蛇形,叫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和目的。
碰到桌子放食盒,空出一隻手繼續往前摸。
眼看就要摸到殷臻身上,自言自語:「怎麼還沒到床榻?」接著被腳底下不知什麼東西絆了一跤,眼看就要撲到殷臻身上,發出一聲驚呼。
殷臻被迫上前一步,把他攙住:「你在幹什麼?」
這一下非得給他牙磕掉不可。
綠衣公子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地站穩。
一抬頭正好跟殷臻四目相對。
「我是胡媚兒的次弟胡笙,笙歌的笙,你叫什麼?」他四處看,發現沒人後放下心,小聲,「姐姐叫我來給王爺送湯,順便和他睡覺。」
「你也是來跟他睡覺的?」
跟他……
跟他睡覺。
殷臻說話從沒有這麼快:「不是。」
胡笙不信:「你肯定是。」
殷臻:「你不害怕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我沒看見你。」胡笙閉眼,有點聰明但不多,「你要殺也是來殺攝政王的,跟我沒有關係。」
這回輪到殷臻不知該說什麼。
「我姐姐說攝政王喜歡男的,既然她不行就讓我來試試,他長得那麼好看,生出來的孩子一定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