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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元寶睜大了眼。
鏡中那人左肩赫然出現半朵碩大牡丹,花蕊深紅,一瓣一瓣伸展,隨一呼一吸如有生命般翕合。
花盤碩大豐滿,占據整個左肩,瑰艷地開在雪白細膩皮肉上。
太逼真了,鮮活而搖曳,顏色濃得叫人心底發慌。
元寶心中一顫,匆匆低頭。
怪不得殿下從不讓他們近身伺候,那分明是用特質顏料繪上去的畫!
和殿下一身清冷格格不入,又難言的和諧。
外面的動靜殷臻聽見了,他視線順著鏡面,同樣落到背後。
潛入攝政王府中還要全身而退總要付出些代價,他手指沾水,不自覺順著滑膩右肩往下,眼睫毛顫得很快。
真是……
殷臻不明顯地磨了磨牙。
他生母是豫州喬氏,位分低,想要儲君之位必須找到一個強有力的合作者。國相張隆奸狡多疑,朝廷上大部分官員都有自己看好的皇子。
除了中立的宗行雍。
他必須用盡一切辦法、不惜一切代價獲得宗行雍的支持,也做好了付出所有的準備。
但攝政王出身世家第一大族汝南宗氏,身份高貴,什麼新奇東西沒見過,沒有突破點。
大金寺那一夜,就是脫軌的開端。
他確實得到了他想要的,所以無可抱怨。
要不是……
那個孩子。
「殿下。」
殷臻驟然睜眼。
守在門外的從均隔著一扇窗道:「公孫大人到了。」
殷臻捏了捏眉心:「讓他進來。」
公孫良到涼州城後就馬不停蹄去了縣丞府,殷臻問:「如何?」
「還能如何?」公孫良一撩衣袍坐下來,「咕嚕嚕」毫不客氣灌進去一杯水:「天底下窮得如涼州縣丞一般的人不多了。」
「城中局面如殿下所料,但宗行雍的駐軍在十里外,他只帶一名暗衛進城,不像要攻城或者剿匪。」
「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拉攏他,除了兩袖清風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朝廷縣丞,他根本拿不出東西,難道要用一兩銀子收買富可敵國的攝政王?」
殷臻心裡忽然很古怪,懷著一種隱秘的、早從好幾年前就沒得到答案的複雜心情問:「他們都用什麼拉攏宗行雍?」
好幾年前他花了很大功夫,不得其解。
公孫良毫無保留:
「羌妃賊心不死,送了十個異域美人。一支流寇私下聽說攝政王好男風,果斷送了十個男人。另一支流寇首領送得遲,抓著頭髮枯坐一宿,難以抉擇,就送了五男五女。」
果然,所有人都覺得美色是最容易拿得出的東西。
殷臻垂眸。
「縣丞府里人都沒幾個,歪鼻子斜嘴的。別說美人,找出十個正常人都是問題。」公孫良想起四面漏風的縣丞府腦殼就發痛。
「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眾所周知,太子幕僚常將「這可如何是好」掛在嘴邊,一個人對罵敵營七天七夜不喘氣,在太子身邊吾日三省吾身:這可如何是好,那可如何是好,嚶嚶,沒有殿下我可如何是好。
北地夜晚氣溫低。殷臻整個人裹在厚厚披風裡,凍得五指發僵。
四年前他就開始畏寒,此刻手攏袖中,轉頭,目露鼓勵:「我相信公孫先生。」
我相信……
相信公孫先生。
公孫良摺扇一收,肅然立誓:「他做不到,我可以。」
「此事先放一放。」殷臻想了想,說,「你明日拿著太子令牌,去找宗行雍。」
「就說你找他有事商議。」
公孫良一頓:「若他不來呢?」
殷臻露出很淺的笑來,屋裡太悶,他伸手去推窗,墨發被風吹得揚起。
「他會來的。」
宗行雍還有人在他手上。
第二日。
來鳳驛站門庭幽深,來了一位意料中的客人。
宗行雍負手,淡淡:「公孫良?」
「左公孫,右平巒」說的是太子謀士公孫良和中郎將平巒,前者富有三寸不爛之舌,後者是有名的玉面將軍。
朝廷官員不得輕易離京,幾乎不做他想。
公孫良。
十天前他得知太子受命前往邊關,倒不曾想過會如此快。
殷臻笑了笑:「勞攝政王親自走一趟。」
他坐在一根枯樹幹下,面前擺著見客的木桌,桌上有一壺清茶——在邊關這種地方還謹守茶藝步驟,寬袖行如流水拂過茶具。
眉眼十分普通,但衣衫料子如雲清白,一舉一動克己復禮,一看就是四書五經讀出毛病的迂腐文官。束髮,髮帶近乎灰水墨色,長長垂落肩頭。衣襟非常嚴實,扣至脖頸處。
宗行雍一眼看出對方是易容。
他對背後原因不感興趣,只問了一句:「從太子府來?」
殷臻溫和:「是。」
「薛照離,」宗行雍喜怒難辨,「可見過此人?」
熱茶從壺嘴流出,清香氤氳。殷臻眼睫微顫,平靜搖頭:「未曾。」
宗行雍神色莫測地注視他。
「找本王何事?」
殷臻說:「合作,剿匪。」
「上一個找本王合作的人闔族被滅。」
殷臻:「涼州城中有王爺想要的東西,羌女不會輕易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