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紅甜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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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頂燈光線昏暗, 照亮了來人的臉。

  對方明艷漂亮,鼻與唇的形狀和柳拂嬿有些許相似。

  但穿得叛逆不羈,一件玫粉色夾克配綠色的毛衣,襯得一張十分貴氣的面頰也很難得地透出幾分村氣。

  薄韞白見她眼熟, 想了半秒, 才記起她叫魏瀾。

  「我還以為薄家會把你嚴嚴實實地保護起來呢。」

  魏瀾很自來熟地踏入病房,又揣著手看了看門外, 用看熱鬧般的語氣道:「怎麼這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薄霽明才走不久, 而且薄韞白讓他先去布置柳拂嬿那邊的安保,保鏢應當是還沒有過來。

  不過薄韞白自然不可能把實情告訴她。

  他倚在床頭, 雋冷麵容隱於光影之間,一對黑眸沉沉看不到底。

  出於同是異鄉華人的緣故,薄韞白叫了一位整理圖書的志願者過去,給她指引方向。

  「薄韞白,以你的身家,總不會不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正事?」

  薄韞白眸光一凝。

  應該是不太熟悉圖書館的格局,所以才不知道哪裡有桌椅。

  薄韞白掀眸看她,眸色漆沉。

  薄韞白抬起眸,淡聲反問:「知道得這麼清楚,你也出過車禍?」

  臉上好像都明晃晃地寫著一句話:「我是個扶不起來的敗家子」。

  她笑意更深,譏諷意味濃得幾乎要從眼底漫出來:「你說,我哥是不是天選之子?」

  在劍橋的圖書館。

  沒想到,此刻的魏瀾卻在暗示他,敵人是魏坤。

  然而魏家人的話不可盡信,他掀眸看一眼魏瀾,眸色仍漠然無波,淡哂道:「你爸現在活得很好。」

  魏瀾沒看清他的動作, 反而走近了幾步,低聲道:「車禍撞到頭, 最好是別亂動。」

  魏瀾說:「那你可別叫人過來啊。」

  一個早已被淡忘的畫面閃過腦海。

  薄韞白扯了扯唇,笑意不達眼底。

  他還記得上次見魏瀾, 對方一臉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模樣,橫衝直撞,無法無天。

  「魏家三個兄妹,只有我哥毫髮無損。」

  他微微支起身, 將床頭柜上的一個東西握進了手心裡。

  此時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目光帶著幾分沉鬱,淡聲反問:「沒有麼?」

  「先是我爸診斷出甲狀腺癌,兇險的很,遺囑都立好了。」

  依稀記得,對方的目光清澈篤定,似乎並不是一雙溺於浮華的眼睛。

  魏瀾一怔,還真被他給唬住了。

  「結果前腳剛立好遺囑,後腳我哥就死於私人飛機失事,沒過幾天,我也車禍重傷。」

  她說話的模樣寧靜而又條理清晰,乍看起來,和柳拂嬿的氣質有一點點相似。

  不同於此時此刻,對方儘管穿得村氣,眉目間卻流露出一絲認真。

  出於二十多年前的那場殺機,他最懷疑的人,原本是魏雲山。

  薄韞白忽而憶起,沈清夜曾經問過他:「你們都在英國讀書,你有沒有見過魏瀾?」

  她不確信地又看了看外面,開始疑神疑鬼, 以為這是一出空城計。

  「每天平躺, 配合醫生按時做檢查,有些隱形的損傷, 可能會延遲個幾天才能被查出來。」

  那書很沉,但她看得很入迷,如獲至寶一般,雙手一直捧著。

  「我找你有正事的。」

  這句話並不怎麼客氣,但魏瀾竟然心平氣和地點點頭:「對啊,在我十二歲的時候。」

  安靜的病房裡,薄韞白不動聲色地拼湊著記憶的殘片。

  轉身之前,魏瀾帶著謝意看了他一眼。

  她站在病床旁邊三四步的地方,不再走近,唇畔帶著一抹冷淡的笑意,像是講故事似的,隨口道:「那一年我們魏家可不太平。」

  他之所以有印象,是因為魏瀾當時在看一本和飛機結構有關的大部頭教科書。

  他確實見過魏瀾一次。

  他現在對魏家的任何人都沒有絲毫信任, 因為誰都有可能是指使方興寒的那個人。

  魏瀾曼聲道:「他去了國外,治好了。」

  「……」

  「只不過,拖到現在,又復發了。」

  她幽幽嘆了聲氣,道:「當時救過他命的神醫都搖頭了。這一次,估計是無力回天了。」

  男人還是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變化。

  雖然人是靠在病床上,烏髮之間還貼著繃帶,渾身上下卻一點虛弱感都沒有。

  眸中帶著久居高位的威懾,沉沉地壓在她身上,仿佛等著她自亂陣腳。

  魏瀾從沒見過這麼有壓迫感的男人。

  她縮了縮肩膀,不由地又往後退了幾步。

  「你別這麼不信任地看著我好不好。」

  她無奈地說:「這些東西你要查都能查到,我只是幫你省點時間。」

  「你為什麼要幫我省時間?」

  薄韞白速度極快地反問。

  他剛才的對話風格一直很沉穩,此刻卻忽然轉守為攻。

  冷不丁被這麼攻擊性極強地一問,魏瀾表情稍怔,下意識地脫口道:「因為我不想再失去……」

  然而,後面的信息似乎極為關鍵、也極為危險。

  魏瀾猛地咬住了話頭。

  少頃,她語氣冷了下來,帶著幾分深重的哀慟,低聲問他。

  「聽說車禍現場很兇險。柳拂嬿的命,就系在你的一念之間。」

  「薄韞白,你是豁出性命,保護了你的妻子嗎?」

  薄韞白沒有回答。

  少頃,他放在床頭的手機震了兩下。

  垂眸一看,正是魏家三人的資料,和她說得大差不差,她還多添加了一些挺關鍵的細節。

  薄韞白眸光低垂。

  她或許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或許不是。

  不過,至少她今天過來,提供的都是有價值的真實信息。

  思及此,他不再猶豫,冒險將方興寒的照片打開,屏幕亮給她看了一眼。

  「你認識這個人嗎?」

  「怎麼不認識。」

  魏瀾眼中掠過一絲極重的輕蔑,冷聲道:「魏家一條專做髒事的狗罷了。」

  「三十年前幫我爸做事,現在又幫我哥做事。」

  暗怒化為黑焰,以近乎燎原的兇猛之勢,在男人眸底燒灼。

  薄韞白扯了扯唇,垂下眼睫,笑意不達眼底。

  少頃才低聲反問:「那你呢?」

  「你十二歲就出車禍,結果從那以後,這麼多年過去,卻一直活得很安全、很健康。」

  他語調稍揚,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為什麼你和你哥哥的命運,這麼不一樣?」

  「因為我不學無術,難以繼承家業。」

  魏瀾用無所謂的口吻道。

  「我爸討厭我,一直不怎麼給我錢花。還早早就說過,以後無論是集團和家產,全部由我哥來繼承。」

  「所以,我這些年來,才過得這麼風平浪靜。」

  魏瀾的雙手揣在夾克兜里,大拇指露在外面,隨意地擺弄著兩顆玫粉色的扣子。

  少頃,嗓音也跟著腦袋,一起低了下去。

  「但是現在就難說了。」

  「就在前不久,我哥忽然發現。」

  「魏家的法定繼承人,又多了一個。」

  話音未落,輕微的一聲響,忽然從門外傳來。

  不知對方是誰,魏瀾嚇得立刻噤了聲。

  她躲進病房更深處,對薄韞白做口型:「門口有人?」

  萬一是魏坤的人,她就完蛋了!

  薄韞白抿唇,回想剛才的那個響動,覺得像是塑膠袋一類的聲音。

  他按響護士鈴,淡聲道:「您好,03號病房需要幫助。」

  少頃,護士走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袋子,笑吟吟地對薄韞白道:「是需要測一□□溫嗎?確實到時間了。」

  薄韞白接過體溫計,仿佛只是隨口一句:「剛才門外是不是有什麼生人?」

  「嗯……」護士搖搖頭,「沒看見。」

  她說著將手裡的塑膠袋放在床頭柜上,柔聲道:「不過柳小姐剛才過來了,說她臨時有工作,讓我先把這些東西帶給您。」

  聽見「臨時有工作」幾個字,薄韞白眸底掠過一絲失落。

  魏瀾在一邊看得清楚,不由暗自咂舌。

  剛才說了那麼多話,她還以為這人沒長表情肌呢。

  怎麼柳拂嬿連個面都沒露,他就冰山化凍了。

  這個薄韞白,對老婆和對別人的差別也太大了。

  薄韞白打開袋子,看見底下是換洗睡衣,最上面放著一隻熱氣騰騰的飯盒。

  他不再言語,沉默地打開飯盒,拿起了筷子。

  魏瀾有些著急:「我能說的都告訴你了,你怎麼現在還有心情吃飯啊?」

  「為什麼沒有心情?」

  薄韞白扯了扯唇。

  「方興寒已經重傷,魏家還有其他可用的人嗎?」

  「這個……」

  「我猜是沒有了吧。」魏瀾低聲道。

  「這種『死士』也沒那麼好找。」

  薄韞白垂了垂眼睫,夾起一片四季豆,慢條斯理地咀嚼著。

  似是嘗到什麼好滋味,黑曜石般的眸底微微一亮,暈開些溫潤的笑意。

  然而,回答魏瀾的言辭,卻仍然極為冰冷。

  「不就是為了家產麼?」

  他說得輕描淡寫。

  「如果家產沒有了,也就不需要繼承了。」

  -

  柳拂嬿步伐飛快地從醫院離開,沒有回家,而是打了個車,逕自去找陶曦薇。

  兩個小時後,不顧陶曦薇的勸阻,她在江闌大學門口停留了一小陣,拿到了一件東西後,便直奔林華集團在江闌新建的大樓。

  大樓大氣恢弘,設計極富現代感。雖然比不上博鷺總部的規模和體量,但大樓42層兩百米的高度也著實宏偉。

  人站在樓下,就算是仰斷脖子,也望不到頂。

  但柳拂嬿並沒有在這恢弘的大樓前停留半步。

  她穿著幹練的黑色襯衫和闊腿褲,手中拎著一隻雪白的手提包,清冷的眉眼如凜冽寒霜,逕自跨入了林華集團的大樓。

  前台小姐沒見過這麼漂亮冷冽又氣勢逼人的女性,怔了一怔,連一貫的營業語氣都有些發虛。

  「貴客您好,請問有預約要找誰嗎?」

  柳拂嬿冷聲道:「我找魏坤。」

  「啊……那個……」

  前台沒想到,對方居然直接叫出了自家大老闆的名字,語氣還冰冷得叫人心驚膽戰。

  她還從沒見過這麼不好相與的客人,有些慌張地清了清嗓子,這才恢復了笑容:「請問,您有和我們魏總的助理預約嗎?」

  柳拂嬿勾了勾唇,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一對深邃的長眸冷冽而凜然。

  「沒有。」她曼聲開口,「你現在聯繫他。」

  不等前台婉拒,她又道:「我叫柳拂嬿。你告訴魏坤,如果他不見我,我只好去找魏雲山了。」

  前台被她的氣勢攝住,低低說了句:「稍等」,這才走去一旁,聯繫魏坤的助理。

  她原本以為,這位不速之客一定會被當場拒絕。

  卻沒想到,當她重複了一遍柳拂嬿說的話之後,那位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老闆魏坤,居然立刻就同意了她的來訪。

  雲裡霧裡地掛掉電話,前台將剛才抄寫下來的數字雙手遞給柳拂嬿。

  「這是總裁電梯的臨時密碼。」

  她低聲道:「魏總在頂樓辦公室等您。」

  黑金色的電梯低調奢靡,被擦拭得纖塵不染,連扶手都被上好的鱷魚皮包了起來。

  走進去,轎廂里播放著柔和的小提琴樂。就連客人在轎廂上映出的影子,也像被鍍了層金。

  可柳拂嬿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數碼屏上跳動的數字,指甲緊緊地扎在掌心裡。

  40、41、42。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映入眼帘的是通透寬闊的總裁辦公室。

  大片玻璃綴成優雅的流線型,其間卻鑲嵌著林華集團的黑色logo。

  黑色為透亮的景致籠上陰影,低沉陰鷙,一如辦公室的主人。

  魏坤坐在真皮辦公椅上,面色蒼白而冷清,整個人像籠罩著一層墨黑的寒霧。

  他原本在看窗外的風景,聽見電梯的聲響才轉過來,淡淡地笑了下。

  「膽子挺大。」

  魏坤稍頓,語氣里似乎還真湧起幾分欣賞之意。

  「居然敢主動來見我。」

  「你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麼?」

  柳拂嬿並未被激怒,只是疑惑地稍稍挑起了長眉。

  像是聽到了一個滑稽的笑話,礙於修養,才沒有大笑出聲。

  她冷冷垂下眸,語帶輕蔑:「我為什麼不敢來?」

  「或許是因為,有些人昨天才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魏坤目光掠過她額頭上的繃帶,詭異地微笑了一下。

  他語氣低沉,似在囈語。

  「差點要死掉的感覺,痛不痛?」

  想到還躺在醫院裡的薄韞白,柳拂嬿不禁咬緊了牙關,幾乎要把一口牙齒咬碎。

  但表面上,她仍然壓住了情緒的表達,並不曾從眼角眉梢,流露出絲毫的恨意。

  而是正好與之相反。

  於是,魏坤視野中的她,完全是另一幅模樣。

  ——聽見他這句攻心之語,面前的女人似乎終於被擊碎了。

  她後退兩步,走到了沒有窗的角落裡,帶著幾分落寞垂下了眼眸,表情好像還有些淒楚。

  心有餘悸般沉默了片刻,這才低聲開口。

  「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稍頓,嗓音里也帶上了淡淡的哭腔。

  「就因為我也是魏雲山的孩子?我可能會和你搶奪遺產?」

  聽到她稍稍發抖的聲線,魏坤滿意地露出了笑容。

  他最喜歡看人走投無路的樣子。

  最喜歡,摧毀別人最珍貴的東西。

  其實就在事故當天,方興寒打過電話,說薄家的公子也在她常開的那輛車上,薄家不好相與,要不要換一天動手。

  他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他好像是說:有人在更好,儘快動手。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再濃郁的情感,都會被生死撕扯得面目全非。

  他最喜歡看這種戲碼。

  只是沒想到,方興寒那個蠢貨,事情沒辦好,反而把自己搭進去。

  不過,能讓他看到這樣的場景,倒也不算差。

  魏坤饒有興致地走近了柳拂嬿。

  儘管這一處是個死角,可辦公室採光通透,將女人身軀單薄,微微發抖的樣子映照得愈發明亮。

  看到這一切,他只覺得自己無比強大,無比心曠神怡。

  不過,即使是在這麼舒心的時刻,魏坤也並未失去理智。

  他口中仍是一副無辜的語氣,溫聲問道:「你在說什麼?」

  「我怎麼不太懂?」

  少頃,魏坤的目光落向柳拂嬿一直藏在公文包里的手。

  陰森的笑意,也愈發加深。

  他並不戳穿對方,只是胸有成竹的問了一句:「你在錄音吧?」

  稍頓,又帶著幾分遺憾,緩聲道:「沒用的。」

  「我什麼都不會說。」

  魏坤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戳穿了她心裡所有的算盤。

  卻沒想到,聽到這句話,柳拂嬿眸底似有極淡的一縷輕蔑,一閃而過。

  隨即,魏坤忽然感覺到,小腿傳來針扎般強烈的刺痛。

  有冰涼的液體,濺濕了他的西裝褲管。

  他下意識往後退。

  可來不及退後多少,麻痹與酸軟的無力感立刻占據了整條小腿。

  肌肉變得不受控制,軟綿綿地癱軟下去。

  仿佛整條小腿都不存在了一般。

  他身體一晃,癱坐在地。

  蜷縮在角落裡的柳拂嬿站起身,卸下了一臉淒楚的假面,將肌肉鬆弛劑的針管重新收回包里,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巨大的恐懼感席捲了魏坤的心臟。

  他顧不得狼狽,飛快地轉過身體,手腳並用,往一個方向爬去。

  那裡擺著沉重的書櫃,裡面大概是有什麼求助的機關。

  柳拂嬿蹙起眉,像踩一隻蟑螂那樣,毫不猶豫地抬起腳,踩住了他的手臂。

  「……你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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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痹肌肉的藥效逐漸瀰漫,魏坤的意識卻還十分清醒。他渾身無力,臉上沾著塵土,色厲內荏地看向她。

  「你要殺了我嗎?」

  柳拂嬿勾了勾唇,垂眸看他。

  「那是最壞的打算。」

  「……但你根本來不及動手,自己就會被關進監獄。」

  魏坤冷笑:「我們大樓的安保系統,還沒有荒唐到能讓堂堂一個總裁,暴斃在辦公室里的地步。」

  「這樣嗎?」柳拂嬿卻疑惑地挑了挑眉。

  「你最怕別人知道我是魏家的孩子,也完全不覺得,我能做出什麼威脅你人身性命的事情。」

  「所以在我上來之前,你應該早就撤掉了這附近所有的安保,確保辦公室里的任何對話,都不會流傳出去。」

  她說著,抬起眸,看了看一覽無遺、什麼人都藏不住的玻璃幕牆。

  又看向天花板上那些照不到監控死角的攝像頭,笑意漸深。

  「對嗎?」

  「……」

  虛張聲勢被一語戳穿,魏坤蒼白的面色變得紫漲。

  「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他匍匐在地面上,聲線發著顫:「真的是要給薄韞白報仇嗎?」

  柳拂嬿並未立刻回答這句話。

  只是看著魏坤,厭惡地蹙起了眉。

  「把別人的命看得那麼輕,自己的命卻看得這麼重。」

  「你們這種人,真叫人噁心。」

  少頃,她打開公文包,拿出一摞文件。

  「我還是首選和平方式,和你解決這個問題。」

  「所以想和你簽個協議。」

  她淡聲道:「你大概對我有一些誤會。我對你們家的財產,還有你跪婖的那個爹,全都沒有絲毫興趣。」

  「誤會?」

  魏坤冷笑:「林華集團家大業大,你知道這筆財產到底有多少嗎?」

  「沒有人會不想要!」

  柳拂嬿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抬手扇了他一個掌印。

  「聽我把話說完。」

  她打開協議,一字一句道:「我在這份協議上承諾,餘生不會和其他人暴露我的身份,不會去找魏雲山認親。」

  「而你也要答應我,不會再對薄韞白和我出手。」

  「如果我,或者薄韞白身上,再度發生了任何人為的事故,你會成為第一嫌疑人。」

  「屆時,我的朋友會以我們今天簽訂的這份協議作為證據,請求警察展開調查。」

  聽到這裡,魏坤好像暗中鬆了口氣。

  柳拂嬿並沒有忽視這份微妙的情緒變化,笑了一下,曼聲開口。

  「我也知道,我的朋友人微言輕,告不倒你。」

  「所以屆時,她會直接將這份資料寄到博鷺集團。」

  聽到最後這句話,魏坤眼裡亮起的光再度熄滅。

  他渾身愈發癱軟,像一條死魚那樣貼在地上。

  柳拂嬿合起合同,在手心裡敲了兩下。

  「總之,這裡面列舉了一些,我們都不想讓大家知道的事情。」

  「如果你再輕舉妄動,它們就會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她寥寥數語,將條款的制衡關係勾勒得十分明顯。

  對魏坤而言,這其中的籌碼足夠吸引人,但犧牲也足夠大。

  他還沒有像今天這麼任人宰割過。

  就算柳拂嬿承諾的是他最想要的東西,但眼看著手臂上已經被她的鞋跟踩出傷口,魏坤眼底還是流露出一絲陰沉的恨意。

  「如果我不想簽呢?」

  對此,柳拂嬿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她隨手從包里拿出一隻小塑料瓶,輕聲道:「那樣的話,我有一個小禮物送給你。」

  知道這個角度魏坤也看不清楚,她貼心地彎下腰,將塑料瓶上的標識遞給魏坤看。

  □□(HF),濃度85%。

  是那種在化學實驗室里很常見規格的試劑瓶。

  「這是強酸,你初中應該也學過吧?」

  柳拂嬿用上課的語氣娓娓道來。

  「在濃度大於50%的情況下,就會立刻造成嚴重的組織損傷,更不用說現在這個濃度了。」

  「另外,它也很容易揮發。」

  「儘管沒有淋到你的身上,但只要瓶子打開,揮發出來的氟化氫氣體遇到空氣就會迅速形成白霧,呼吸到體內,會引起低鈣血症和心律失常。」

  她聲音漸柔,溫和道:「這是一些常見的致死原因。」

  魏坤喉結猛地一顫,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好像面前站著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魔鬼。

  與上次見面的溫婉感不同,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烏髮垂落下來,一對長眸波瀾不驚。

  前額的那枚新傷,不知什麼時候稍稍撕裂了一些,紅色的血從繃帶背面透出來。

  襯在她沒什麼血色的皮膚上,愈發有種蒼白又冷冽的瘋勁兒。

  「……它既然那麼容易揮發,打開之後,劇毒的氣體就會迅速揮灑在空氣里。」

  魏坤抬高了音量:「就算我逃不掉,你以為你能活嗎!」

  「很遺憾,應該也不能。」

  柳拂嬿端詳著手中的試劑瓶,然後緩慢地垂下手,將冰涼的瓶壁,貼在了魏坤的臉上。

  她語調愈發溫柔,手指素白,像一條雪色的蛇。

  「不過,至少這樣。」

  「薄韞白就再也不會因為你的原因,有任何的生命危險了。」

  -

  走出林華集團大廈,室外的天光十分耀眼,叫人恍若隔世。

  柳拂嬿從包里拿出一直沒有掛斷通話的手機,點開看了看時長。

  一小時二十分鐘。

  她笑著拿起手機,對聽筒說了句:「曦薇,可以了。」

  「……天哪。」

  良久,對面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陶曦薇聽著有點奄奄一息,有氣無力地說:「嬿嬿,你這真是刀尖上走鋼絲,整個過程聽得嚇死我了。」

  少頃,陶曦薇又低聲道:「有好幾次,我差一點就要報警了。」

  「現階段沒有證據,」柳拂嬿淡聲回答,「報警也抓不住他,只能這樣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在魏雲山去世之前,想辦法把他穩下來。」

  「……也是。攤上這麼喪心病狂的對手,真的好倒霉啊。」

  陶曦薇嘆了口氣,又不放心地問:「那你這樣一來,終於是把他徹底嚇住了?」

  「應該吧。」

  想起臨走前魏坤那副萬念俱灰的表情,柳拂嬿回過頭,看了看偌大的集團大樓。

  「那種人外強中乾,傷害別人不過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真輪到自己付出代價,就一點膽量都沒有了。」

  聽到這話,陶曦薇似乎也放了心。

  但通話安靜了幾秒,她又想到其他的事情,吞吞吐吐地開口了。

  「嬿嬿,我剛才……好像聽到□□的事情。」

  陶曦薇膽子小,連說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都輕輕顫唞了一下。

  少頃,才壓低了音量道:「你真拿到了管制類化學藥品?這可是要坐牢的!」

  聞言,柳拂嬿輕笑出聲。

  陶曦薇愈發心裡沒底,又害怕又擔心,追問道:「到底是不是啊!」

  「當然不是啊。」

  柳拂嬿撕掉了試劑瓶上的標籤,將瓶子打開,倒進了路邊的樹叢里。

  「這就是一小瓶礦泉水。」

  陶曦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到魏坤那樣的人被一小瓶礦泉水嚇破了膽,她覺得有點頭暈眼花,又問了一遍:「……啥?」

  「礦泉水是自動販賣機買的。」

  柳拂嬿隨手將空瓶和撕碎了的標籤紙扔到垃圾箱裡,又道:「標籤和空試劑瓶,是我從隔壁大學借來的。」

  「不過標籤倒是畫得挺真的。」

  為了營造真實感,她參照初中實驗室見過的那些濃硫酸的試劑瓶,用了好幾種顏色的筆,在標籤貼上做足了功夫。

  畢竟以畫畫為生,這個對她來說還是不難。

  柳拂嬿忽然有些遺憾自己手太快,撕掉標籤之前,其實可以給陶曦薇拍個照的。

  「你膽子也太大了……」

  陶曦薇這下是完全服氣了。

  她萬念俱灰地感慨了一會兒,又問:「那你想過嗎,萬一魏坤沒被這東西嚇住,你怎麼辦?」

  「……」

  柳拂嬿沉吟一瞬,長眸低垂,眸底掠過一絲清寒的光。

  她曼聲道:「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

  柳拂嬿看了一眼手裡的公文包,用肩膀夾住電話,把拉鏈拉得更緊了一些。

  其實,除了這個虛張聲勢的試劑瓶之外。

  她確實還帶了一把,很鋒利的水果刀。

  -

  回到病房,已經是傍晚時分。

  黃昏溫柔,淡金色的夕光泛著點點朱紅色澤,濺落在窗欞上,像是飽滿多汁的甜橙。

  雪白的病床鋪得十分平整,走近便可以聞到淡淡的枕香氣息,像是雪覆青松,是一種非常好聞的冷調。

  柳拂嬿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病床旁邊。

  薄韞白像是睡著了。

  淡色的唇微微抿起,桀驁鋒利的五官輪廓也變得柔和。烏黑眼睫低垂著,淡色的夕光流淌過去,有種不露痕跡的溫暖之意。

  也不知睡前是在處理什麼工作,薄薄的筆記本電腦隨手放在枕邊。

  只是這樣看著他,柳拂嬿便覺得內心柔軟至極。

  她踮起腳尖,和他靠得再近一些。

  然後輕輕地俯下首。

  吻上了,他微抿的唇。

  怕弄醒他,她吻得很輕,像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離。

  他好似並無感知,仍睡得十分安穩。

  怕電腦硌到他,柳拂嬿又伸長胳膊,想把電腦放到床頭柜上。

  卻不料,這一次,她剛抬起手,就被男人握在了掌心裡。

  薄韞白睜開眼,眸底也浸著溫沉沉的夕陽,不知是何時醒的,也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睡著。

  他故意抿了下唇,好像是給她留面子,這才沒有追根究底。

  「加完班了?」

  男人溫聲問。

  「嗯。」柳拂嬿彎起眉眼,笑意清亮又耀眼。

  稍頓又道:「這次是一勞永逸,以後都不用再去了。」

  「那,以後都可以在這裡,陪著我養病了?」

  男人的話音里沒什麼明顯的情緒。

  但柳拂嬿好像還是聽出了些許,被獨自拋下的,淡淡的委屈。

  她心尖稍稍一皺,不自覺用了溫柔到極點的語氣。

  「好,我以後都在這裡陪你。」

  床頭放著空飯盒。柳拂嬿打開看了一眼,眸底微微一亮,語調帶著些許雀躍的驚喜。

  「真的全吃完了?」

  「嗯。」薄韞白理所應當地點點頭,「你親手給我做的,怎麼能不吃完?」

  「我還以為絲瓜燒肉做淡了。」柳拂嬿笑了笑,「老想著你不能吃味道太重的東西,對傷口不好,結果調料就灑得很淡。」

  「很好吃。」薄韞白不吝誇讚,又道,「茄子也很嫩,炒得很香。對了,粥里那個白色的是什麼?百合花瓣嗎?」

  柳拂嬿點點頭:「我用蜂蜜醃了一下,好吃嗎?」

  男人笑意沉沉,眸底的情愫似乎要漫出來似的。

  「很甜。」

  他似乎只是在夸粥里的百合,但語氣那麼溫沉深情,惹得人忍不住就浮想聯翩,好像是在誇別的什麼東西一樣。

  柳拂嬿覺得這人話音帶蠱,也不敢多聽,趕緊又問:「那,吃飽了,也睡夠了,現在想幹什麼?」

  他垂下眸,覺得熱似的將被子往下掀了掀,漫聲道:「想洗個澡。」

  「……能洗嗎?」

  柳拂嬿的第一反應是擔憂。

  她目光落在薄韞白髮間的紗布和繃帶上,似乎自己也覺得疼似的,輕輕顰起了眉。

  「你頭上的傷口不能沾水。」

  說著也愈發不放心,站起身道:「我先去問問醫生。」

  薄韞白拉住她的手臂。

  「醫生說過了,可以的。」

  稍頓又道:「不碰到傷口就行。」

  「真的嗎?」柳拂嬿疑惑地看著他。

  「就算保證不沾到傷口,你現在身體比較虛,淋了水也不怕會感冒嗎?」

  「……」

  聽見一個「虛」字,男人眸底掠過些複雜的情緒。

  等聽柳拂嬿把話說完,有理有據,邏輯嚴密,他只好垂了眸,低聲承認。

  「好吧,醫生說的是可以用毛巾擦身體。」

  這次柳拂嬿沒再質疑,很快站起身道:「我去洗毛巾。」

  薄韞白沒想到她這麼雷厲風行,笑著抬眸看她。

  「你要幫我擦麼?」

  話音帶著幾分繾綣,在光天化日裡聽起來,讓人耳根不自覺地發燙。

  柳拂嬿呼吸輕輕一窒,便有些亂了節奏。

  話音卻依然溫柔,帶著幾分不讓步的堅持:「我是你的妻子。」

  聽罷,薄韞白從病床上坐起,還是不太死心地道:「那,你能不能也幫我沖個澡——」

  「醫生說不行就不行。」

  第二個要求,就這樣被果斷地拒絕了。

  -

  衛浴間內,柳拂嬿用心地調節著水溫,將寬大的毛巾浸濕。

  想到一會兒要幫薄韞白擦身,她耳根更紅,手裡的動作也不由變得更磨蹭了一些。

  直到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才端著水盆出去。

  病房門大喇喇地開著。

  將涼爽清新的秋風送進來的同時,也讓門口那四個人高馬大的保鏢的視線一覽無阻。

  柳拂嬿腳步停頓一瞬。

  「……我們要不要關個門?」

  她不確定地問。

  薄韞白已經解開了兩顆衣扣,聞言往那邊瞥了一眼,見四個保鏢一致沖外,隨口道:「我是不介意。」

  但少頃,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別的事情,目光重新回到柳拂嬿身上,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你想好了?」

  柳拂嬿小聲道:「還是關上吧,感覺不太好。」

  見她耳根紅得明顯,薄韞白扯起唇:「也行。」

  關上門之後,可能的窺探也被隔絕在了外面,柳拂嬿確實短暫地體會到一種安心感。

  然而,這份安心感,很快便在幫薄韞白解開衣扣的過程中,煙消雲散了。

  男人衣領微敞,散漫地斜倚在床頭。

  他左臂上也有傷,一抬起來就會痛。

  柳拂嬿便側坐在床邊上,幫他解剩下的衣扣。

  從姿勢上來看,兩人一個在下,一個在上。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柳拂嬿立刻產生了一些不太好的聯想。

  她強迫自己不要多想,認真地專注於手中的動作。

  男人衣服上的扣子小得透明,稍不留神,就從沾了水的指尖滑走。

  好半天才解開一顆。

  冷白而清朗的肌肉輪廓,一點一點顯露在眼前。

  他身上沒出什麼汗,仍然瀰漫著那種讓她熟悉的冷冽氣味,還有淡淡的荷爾蒙氣息。

  柳拂嬿感覺後腦有些發麻。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畫面。

  雖然兩人一起游過泳。

  但許是顧忌她的立場,他當時穿得很嚴實。

  雖然某些事情也已經發生過了。

  但當時……

  咳。

  當時還有許多更引人注意的其他部位。

  她確實沒來得及用心觀察這個部位。

  柳拂嬿忽然意識到,剛才可能不應該關上門。

  不關門,這個場面也沒有現在這麼曖昧。

  而此時此刻,封閉的空間裡,他溫熱的體溫在她指尖遊走。

  逐漸灼熱的空氣,也一點一點,被他的氣息所沾滿。

  柳拂嬿感覺腦袋裡混沌一片,跟煮粥似的,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解開了他上衣的最後一顆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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