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暖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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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像被煮化了的果凍, 灼熱又粘稠。

  柳拂嬿深深地埋下頭,握著熱毛巾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收緊了。

  喉嚨發乾,心跳聲逐漸變得很沉、很快,似乎稍有不慎就會泄露心事。

  總之, 完全不敢看他。

  不知過了多久, 上方似乎隱約傳來一聲男人的輕笑。

  是他一貫好整以暇的模樣,帶著幾分遊刃有餘。

  少頃, 氣息微動, 似乎是想說些什麼。

  不過最後倒也沒有說出口,並不曾出聲揶揄她。

  面對著面前的視覺衝擊, 柳拂嬿禮貌地收著視線,並努力找回自己的平常心。

  也就一不小心,在無意之間,忽略了他漸亂漸沉的呼吸。

  溫熱的毛巾一點點地撫過他的腰腹輪廓,柳拂嬿心如止水地替他擦拭著身體。

  他無奈地笑了下,放輕了語氣, 溫言道:「寒露, 輕點兒。」

  薄韞白嗓音發啞,俯首咬她的唇。

  過電般的酥|麻感傳遍全身,在將暗未暗的天色里,只迷迷糊糊地覺得他的吻溫熱而強勢,帶著某種篤定的情感,將虔誠而浩大的愛意,烙進她的意識深處。

  忽然間,視野沒有任何預兆便倒轉過來。一股溫柔卻不容抵抗的力量,壓向了她的肩頭。

  柳拂嬿趕緊問:「是毛巾太涼了嗎?」

  萬事開頭難, 不過繼續做下去,就會漸漸變得容易不少。

  稍頓,尾音里揚起幾分使壞的威脅之意。

  比如說,一隻花瓶,一個書架,或者一尊俊美的雕塑。

  讀出男人眸底的情緒,她不得不認真地擔心起來:「你傷口不疼了嗎!」

  她的動作十分溫柔、仔細,輕柔地撫過每一處輪廓。

  他分明只有一隻手臂能用力,卻按得她動彈不得。

  假裝沒看到他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別出聲。」

  毛巾碰到他皮膚的瞬間, 忽然聽到他氣息稍動, 腰腹處也輕輕一繃。

  「怎麼了?」

  「哦哦。」柳拂嬿趕緊調整力度,像對待一張易皺的宣紙那樣, 小心翼翼地,去擦第二下。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男人的肩膀似乎比印象中更寬一些。

  他素來清沉的語調里,混雜著風雨欲來的沉黯,聽起來有些陌生。

  他的身材,是那種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大概是由於平時都穿冷調的暗色系,顯得身形格外瘦削清落,才叫人忽略了這一點。

  仿佛此前一直在生死之間搖擺的靈魂,終於在此時此刻,才有了休憩的渡口。

  只要習慣了視覺上的衝擊,這件事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

  「不要緊。」

  「護士會看到的。」

  眼眶忽然湧起酸意。

  此刻,柳拂嬿已經完全把他當成了一尊具有美感的大理石雕塑。

  她閉上眼,打開了齒關,在男人鋪天蓋地的氣息里,回應他唇齒間的貪念,近乎蠻橫的占有欲,以及只有同生共死的夫妻,才能明了的那種渴欲。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看著頭頂上這尊「俊美的大理石雕塑」。

  男人此刻沒了那種淡然又禁慾的氣質,眸底晦暗沉沉,有種叫人琢磨不透的危險。

  手中的毛巾滑落在盆中,柳拂嬿毫無防備,整個人被壓在了病床上。

  「倒不是。」

  她就這樣自我麻痹了好幾秒, 這才橫下心,果斷利落地抬起手, 擦拭第一下。

  她猜,薄韞白也是如此。

  柳拂嬿掙了掙,沒掙開。

  結果,就在這一次重新給毛巾浸熱水的時候。

  一瞬間,兩人位置顛倒,薄韞白俯在了她的身上。

  因為她忽然意識到,車禍發生的那一瞬間,她有多絕望,有多恐懼,想必薄韞白也只多不少。

  而是就當做,自己在擦一個沒有感情的物件。

  她需要這個吻。

  怕毛巾涼得太快,每擦拭幾下,她便會將毛巾重新浸入熱水中。

  確認他的愛意。

  確認他就在這裡。

  確認此時此刻,兩個人不再被外界分離。

  像一場溫熱的甘霖,洗淨了那場車禍的砂礫和污穢。

  而那些被破碎的玻璃和尖銳的車鳴聲割出的傷痛,也在唇齒廝磨間一點點痊癒。

  直到他滾燙的唇畔不可自抑地朝下遊走,柳拂嬿才攔住了他的動作。

  她躲了一下,面頰紅紅的,小聲提醒:「醫生說過。沒康復之前,不能劇烈運動的。」

  他本來正吻在她的鎖骨處,聞言,似是為了懲罰她先從兩人共同的美夢裡清醒過來,順勢在那兒咬了一下。

  柳拂嬿乖乖地讓他咬了一口,這才道:「真的不行。」

  薄韞白單手扣住她的肩頭,薄唇仍俯在她頸間。雖然看不見神色,卻能聽見男人喉結滾動的細微聲響。

  少頃,他漫聲反問。

  「什麼程度,才算是劇烈?」

  柳拂嬿一怔,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問題沒法回答。熱意湧上耳根的同時,又見他稍稍抬起頭。

  男人烏髮凌亂,雋冷眉宇染上晦暗的慾念。黑曜石般的眼眸暈開些許微醺紅意,又問她:「之前那樣,太劇烈了?」

  他嗓音溫沉低啞,像窗外繾綣的霧色,漫進耳朵里。

  「那我這次,溫和一點?」

  「……」

  就在意識淪陷的前一秒,柳拂嬿紅著臉推開了他。

  儘管理智已經搖搖欲墜,但她還是維持著僅有的一絲清醒,不自覺地用了工作上的口吻,很認真地給他講道理。

  「什麼這次,沒有這次。」

  她語氣乾巴巴的,像個機器人那樣。

  「你要好好聽醫生的話。」

  「不然傷口長不好,又要多受好幾天的罪。」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似乎嘆息了一聲,側眸看了看她的神色,然後索性身子一斜,直接躺在了她的腿上。

  「寒露,不要一直這麼清醒好不好。」

  他仰躺著看她:「你不想嗎?」

  柳拂嬿眼睫顫了顫,裝作沒聽見,垂下眸,觀察他發間的繃帶有沒有滲血。

  過了陣,又去檢查他左臂上的情況。

  「吃點水果嗎?」她問,「醫生說,你需要多補充點維生素,新鮮的蔬果都可以吃。」

  薄韞白眉尾動了動,懶懶地起身,自己躺回原位。

  見他不答,柳拂嬿又道:「我幫你洗一點吧。」

  說著便從病床上站了起來。

  薄韞白抬手打開頂燈,拿起床頭的筆記本,似乎是要準備工作了。

  光芒清亮,勾勒出他倦淡的眉眼,雖不明顯,總感覺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賭氣意味。

  柳拂嬿走到幾隻精緻的果籃旁邊,認真挑了幾個捧在懷裡。

  臨出門時才小聲開口。

  「那個,關於你最後問的那個問題。」

  她背對著薄韞白,也就沒看見男人挑了挑眉,掀眸朝她望過來的模樣。

  似乎只有躲開他的注視,不好意思的感覺才會輕一點一樣。

  但即使如此,她的聲音還是越來越小。

  「……沒有不想。」

  「等你好起來……」

  「我們、我們來日方長。」

  -

  次日,就像薄崇吩咐過的那樣,薄韞白轉到了新的醫院。

  這是一家私立醫院,病人不多,環境寧靜而舒適。聽前台的意思,好像是說博鷺集團在這裡也有控股。

  病房布置得很溫馨,除了幾台醫療設備之外,家具也都齊全,像個小套間。

  裡面還安排了兩張床,柳拂嬿下了班便來這邊休息。

  不知道薄韞白這兩天在忙什麼工作,電腦不離手,有時還會熬到深夜。

  柳拂嬿勸了好幾次,他只說並不耗神,隨便打發時間罷了。

  聽醫生說,薄韞白的傷勢恢復得很好,她也便漸漸放了心。

  這天,安靜的病房裡,卻忽見一人疾步走入。

  柳拂嬿偏頭去看,竟然是陸皎。

  自從兩人辦完婚禮,陸皎好像就回了南法,許久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

  直到今天。

  陸皎穿著一件克萊因藍的大衣,滿身都是風塵僕僕,好像是趕過來的。

  再細看,她保養得極好的面容上顯露一絲憔悴,眼底泛著紅血絲,面色沉黯,看得出沒有睡好。

  「媽?你怎麼過來了?」

  薄韞白剛開完一個英文的在線會議,此刻從沙發上站起身,看了看她身後:「哥告訴你的?」

  見到兒子平安,頭上的傷口也幾乎看不見了,陸皎緊蹙的眉心明顯鬆散了不少。

  少頃才開口,語氣倒是愈發嚴厲了幾分。

  「不是你說的,不讓你哥告訴我嗎?」

  「要不是國內的老朋友給我打電話,我真就被蒙在鼓裡了!」

  薄韞白笑了下,走上前,帶陸皎在沙發上坐下。

  「不嚴重,」他溫言給陸皎寬心,「就一點皮肉傷。你看,這都已經長好了,幾乎看不出來了。」

  「哼,你別想蒙我。」

  陸皎的目光跟掃描儀似的掃過他頭頂,語氣仍不鬆快。

  「我剛才在醫生那兒看過你的病歷了,現在是長好了,剛送來那會兒,傷得可嚇人。」

  薄韞白抿了抿唇,語氣放得更輕:「就是流了點血,沒有傷筋動骨。」

  稍頓,又帶著笑意道:「也不影響智商。」

  陸皎知道兒子是有意逗自己開心,嘆了口氣,眉頭也鬆了松。

  她又回頭看柳拂嬿,問:「孩子,聽說你當時也受傷了,這家醫院是不是你們後面才轉來的?我也沒找到你的病例,不知道你現在恢復得怎麼樣?」

  「已經差不多長好了。」

  柳拂嬿隱去縫了幾針的情況,撥開額發給陸皎看,只說得輕描淡寫:「當時就是額頭這兒磕破了一點,不嚴重。」

  「那就好,那就好。」

  陸皎並不厚此薄彼,也非常仔細地看了看她的傷處,這才徹底放下心。

  她語氣變得凜然,提起另一個關鍵話題。

  「肇事者呢?這人可真歹毒啊。」

  陸皎似乎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偏頭問薄韞白:「你爸這兩年是越來越荒唐了。你這次的事……是不是他得罪了什麼人?」

  聞言,柳拂嬿不由攥了攥手指。

  那天魏瀾來病房,已經把事情說得很明白了,幕後黑手是魏坤。

  她是想了辦法震懾對方,但這件事,歸根結底是由她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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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出複雜,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陸皎解釋。

  正在思索,就見薄韞白的表情也沒什麼明顯變化,仍是那樣若有若無地扯著唇,淡聲道:「就是個小意外。」

  陸皎不信,那雙漂亮卻凌厲的眉目精光不減,狐疑地看著他。

  「你確定?都查過了嗎?」

  「嗯。」薄韞白語調如常,漫聲道,「我和大哥都查過了,沒什麼其他的原因,就是單純運氣不好。」

  柳拂嬿一怔,忽然感到薄韞白從她身後伸過手來,捏了捏她的指尖。

  仿佛是示意她不用多說。

  稍頓,薄韞白繼續道:「而且那人傷得比我們重得多,雖說是全責,但現在也一直躺在醫院裡,暫時執行不了法律程序。」

  陸皎漠聲道:「不用他賠償一分錢,找最好的律師,讓他坐牢。」

  薄韞白垂眸:「沒造成重傷,可能性不大。」

  「故意違法,為什麼不能重判?」陸皎冷冷地說,「你別管了,這事我來辦。」

  「好好。」薄韞白安撫地應了一聲,少頃,眸底忽然掠過怔忡,看向陸皎。

  「哦,還沒和你們說。」陸皎這才道,「我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回去了。」

  聽到這句話,柳拂嬿下意識地看向薄韞白。

  男人素來雋冷的眉不自知地舒展幾分,眼中泛起些微亮光。

  她也跟著高興起來,彎起了唇。

  儘管薄韞白沒有說過,但她一直覺得,他始終隱隱地期待著母親能回國。

  稍頓,男人喉結輕輕動了兩下,也並未泄露心聲,而是佯作無意地問了句:「這麼多年了,怎麼忽然想通了?」

  「到我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陸皎有些自嘲。

  「無論人在哪兒,糟心事兒只多不少,避也避不開,反而叫自己陷入被動。」

  「就像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都不能第一時間知道。」

  -

  坐了一會兒,陸皎出門吃飯,柳拂嬿便陪她離開了醫院。

  薄韞白本來也想過來,但傷口才痊癒不久,醫生再三叮囑過不能吹風,只得留在了病房。

  陸皎似乎也沒什麼胃口,就在醫院附近,隨便選了個喝粥的地方。

  飯館不大,座位兩兩相對,靠牆的那一邊是沙發,對面靠過道的一邊則是板凳。

  柳拂嬿本來想請陸皎坐沙發那側,結果她堅持讓傷剛好的病號坐沙發,兩人互不相讓。

  稍頓,陸皎笑開了:「看你這實心孩子。行吧,那咱們都在沙發上擠一擠。」

  柳拂嬿和陸皎坐在一起,嗅到她身上溫暖的香水味兒,兩人一起看同一份菜單。

  漸漸地,有一種陌生的依戀感,在柳拂嬿的心底甦醒。

  她許久不曾和長輩如此親近了。

  但凡身為人母的女性,無論性格如何迥異,似乎都散發出一種廣博而堅韌的母性,就像翱翔天際的雌鳥,能庇護雛鳥一樣。

  在陸皎面前,她可以忘記那些虛張聲勢的成年人身份,只是當一個孩子。

  借著燙餐具的機會,柳拂嬿又悄悄和陸皎坐得更近了一些。

  陸皎含笑看她,語氣很柔和地道:「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見韞白帶你回家,我就覺得跟你特別親。」

  「我經常會想,就是自己親生一個女兒,沒準都沒你貼心,沒你有才華,還沒你漂亮。」

  「怎麼會呢。」

  想到自己的成長環境,柳拂嬿自嘲地笑了下,只說:「您的女兒肯定會很出色的。」

  聞言,陸皎不知想到了什麼,落寞地垂了垂眼。

  不同於在醫院時那股銳利的精氣神,此時此刻,坐在清粥小店裡的她似乎蒼老了不少,坐姿鬆散,雙肩頹然地塌著。

  沒有了那股知名女企業家的精幹,只像一個尋常人家的普通老人。

  少頃,她嘆了口氣:「孩子,我真後悔,事情發生的時候,沒能陪在你們身邊。」

  「發生這麼大的事,你當時肯定很害怕、很難過。」

  想起現場那尖銳的鳴笛聲,柳拂嬿肩膀輕輕一顫。

  她短暫地恍惚了一下,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陸皎已經攬住了她的肩,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

  她忽然有些鼻酸,低下頭,小聲道:「您可能已經知道了。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不用受這麼重的傷。」

  「傻孩子,別放在心上。」陸皎嘆息著道,「要是連自己的愛人都保護不了,他還算是我的孩子嗎。」

  可柳拂嬿還是放不下這件事。

  自從車禍以來的這段時間,她夜晚經常會做噩夢。夢裡的她站在薄韞白身旁,怎麼叫他都叫不醒。

  「可是,如果……」

  如果現實也是那樣的場面,她又該如何自處?

  「沒有如果。」

  下一秒,陸皎的語氣溫和卻堅定,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他保護你,是因為愛。犯錯的是肇事車主,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自責?」

  「還是說,你覺得他對你的愛,是有錯的?」

  柳拂嬿急忙搖搖頭:「當然不是……」

  「那不就好了。」陸皎拍拍她的肩膀,「別亂想啦,喝粥吧。」

  溫熱的瘦肉粥端上來,一口暖到胃裡,熨帖了有些發皺的心房。

  柳拂嬿一邊喝粥,一邊聽陸皎聊著坐飛機過來時遇到的趣事。

  然而,強打起了一會兒精神只後,陸皎又顯而易見地低落下去。

  見她臉色不太好,又想起她之前毫不見外的關懷,柳拂嬿不由地低聲問了句:「您剛才在阿韞面前,是不是有點逞強?」

  「阿韞?」

  陸皎一怔,半秒後才反應過來,笑彎了眼睛道:「好,真好。」

  柳拂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過了會兒才聽見,陸皎低低地回了句:「在這倆孩子跟前,我可能確實有些包袱吧。」

  陸皎有一搭沒一搭地攪了攪碗裡的粥,沉聲道:「他們的父親靠不住,我總想給他們做個好一點的榜樣,千萬不能讓他們成了那種大男子主義的紈絝子弟。」

  「所以,我當時就給自己定了個規定。」

  「只要在孩子面前,不能情緒化,不能軟弱,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能自亂陣腳。」

  柳拂嬿默默地聽著,暗自感慨,這番話確實很有女強人的風格。

  可少頃,陸皎又接著道:「然而,這些年過去,我開始懷疑,當年的很多事情,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來由地,柳拂嬿忽然想起她和薄韞白喝醉的那一夜,薄韞白提起的那件事。

  那件從小到大,最讓他難過的事。

  下一秒,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

  陸皎低聲道:「我跟韞白,我們母子之間,一直都有個心結。」

  柳拂嬿抬眸看她,見陸皎面露難色,一向雷厲風行的人,難得有些難以啟齒。

  「韞白有沒有和你說過……他小時候的一件事?」

  柳拂嬿放下調羹,神色不由地嚴肅幾分。

  她小心翼翼地問:「您是說,他……小時候去參加夏令營,回來之後發生的事嗎?」

  聞言,陸皎似乎有些意外。

  既意外於她知道這件事,又意外於,她能這麼快就定位到這上面。

  少頃,陸皎半是欣慰半是慚愧地說了句:「你們倆果然感情好。」

  秋風捲起門帘,濃重的寒意才掀進來一小半,又被熱騰騰的鍋氣趕了出去。

  陸皎托腮望了一會兒涼透的粥碗,低聲問:「他是不是挺難受的?」

  「……他那時候還很小。」

  柳拂嬿輕聲道:「可能就不太想得通吧。」

  見她說得委婉,陸皎笑著看她一眼,低落的語調也微微揚起來一些。

  「我以前總覺得,為了這份家業的穩定和輝煌,為了孩子們能順順噹噹地把它接過去,這麼做才是正確的。」

  「但現在越來越上了年紀,才發現,孩子們不需要我保護,更不想看到我委曲求全。」

  「不只韞白,霽明也是這樣。」

  「別看他現在和玥兒感情那麼好。他二十多歲那陣兒,也是一度很抗拒結婚。」

  聽到這個「也」字,柳拂嬿稍稍走了一會兒神。

  意思是,薄韞白也曾對親密關係很不信任嗎?

  儘管不信任,卻還是先打開了心扉,在曾經亦真亦假的契約關係里,等著她一點一點接納他嗎?

  後知後覺的熱意在心頭瀰漫。

  少頃,手機忽然震了震。

  陸皎笑著道:「看看吧,肯定是等你等著急了。」

  柳拂嬿不好意思地點亮屏幕,果然是薄韞白。

  消息很簡單:[吃了什麼?]

  [粥。]

  回完這個字,柳拂嬿又回:[一會兒就回去。]

  對面顯示了一會兒「正在輸入」,似乎也沒想好要發什麼過來,最後只是回了個「嗯」。

  柳拂嬿糾結片刻,飛快地打開表情搜索功能,主動發過去一個貓咪親吻攝像頭的表情包。

  貓是雪白的布偶,在表情的第一幀還高貴冷艷,隨後就閉上了藍色的大眼睛,用粉嘟嘟的貓嘴湊近了攝像頭。

  表情發在微信上,就像是貓咪湊近了屏幕,去親吻屏幕前的那個人一樣。

  發完,柳拂嬿自己也覺得有點太肉麻了,趕緊把手機扣下,專心聽陸皎說話。

  陸皎也沒留意她的小動作,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裡,過了一會兒,才果斷地開了口。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別和韞白說。」

  「他出車禍的消息,不是國內的老朋友通知我的。」

  陸皎語帶譏諷:「是薄崇一個老相好,主動聯繫的我。」

  柳拂嬿一怔,心裡那點綺思立刻煙消雲散了。

  她有些震驚地看著陸皎。

  陸皎倒沒什麼其他的情緒,似乎連噁心也不覺得,只是漫聲道:「那女人想方設法聯繫上我,就為了嘲諷兩句。」

  「也挺可憐的。一把年紀了看不開。」

  「不過,她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男人荒唐,女人就要忍耐?」

  「我當年的忍氣吞聲,無論過去多少年,都是扎在孩子們心頭的一根刺。」

  陸皎低下頭,姿態優雅地喝完最後一點粥底,乾脆利落地扔下了調羹。

  「這次回來,我打算和薄崇離婚。」

  -

  喝完粥,陸皎先回了那棟她熟悉的小洋房,柳拂嬿獨自回到了醫院。

  一路上,還在想陸皎剛才說過的話。

  陸皎說,可以通過做家族信託的方式把夫妻共有股權分開。柳拂嬿不太明白這方面的事情,不過聽起來,陸皎倒是志在必得。

  「他應該不會蠢到不同意。」陸皎說,「真打起官司來,我能拿的可就不只是一半了。」

  柳拂嬿又問:「你們作為聯合創始人,離婚後,不是會讓外界對集團失去信心嗎?」

  陸皎道:「股價的波動本來就是不可避免的,只要其他方面不出亂子,各項業務順利,信心還會慢慢回升。」

  稍頓又道:「這點波動都支撐不住,博鷺之後怎麼換話事人?」

  說完這些話,陸皎似乎放下了一樁心事似的,長長吐了一口氣。

  「其實我之前就有這個念頭了,不過,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柳拂嬿笑著道:「那我也是第一個支持您的人。」

  回到醫院,柳拂嬿好像自己也被陸皎的氣勢感染了似的,步伐變得輕快不少。

  打開病房門,見薄韞白仍對著電腦,手機放在手邊。

  聽到聲響,掀眸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柳拂嬿稍怔片刻,這才想起先前發的那個布偶貓表情包。

  她佯作不知道對方什麼意思,爬上他的病床,好奇地問:「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集團的事嗎?可我又聽到你用英語打電話。」

  窗外起了風,病房外的湖景泛起幽藍色的波光。那冷光似乎也映在了男人眸底,鋒利的輪廓上,瀰漫著一片雋冷的寒意。

  他淡聲道:「沒什麼要緊的。」

  「只是一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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