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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婦人出手闊綽,每次出門都會招來一堆黃包車夫的爭搶。
但她格外青睞阿寶,只要阿寶在,她都會選擇阿寶。
後來甚至和阿寶說好,每天讓阿寶固定時間送她來回。
或許她對阿寶只是單純的欣賞,畢竟有了些社會閱歷的人總是格外青睞身上有著如烈火熾熱的希望的、純粹的人。
但這引起了其他黃包車夫的不滿。
他們聯合起來擠兌阿寶,一有客人出現,他們就會一哄而上不給阿寶任何機會。
阿寶就只能去其他地方,他沒有能力和其他黃包車夫抗衡,卻也不怪那貴婦人。
甚至,見識太少、正值思春的少年,陷入了一個綺麗的夢境。
他深知自己和貴婦人之間有著天壤之別,但仍是不可自抑地起了少年慕艾的心思。
然後,在寒風刺骨的某個深夜。
他被從天而降一個麻袋套住了頭,不知有多少人一齊對著他拳打腳踢。
盈遍全身的劇痛之下,模模糊糊中聽到有一男子粗著嗓音問他:「你和我們如夫人是什麼關係?」
阿寶想起了這段時間每日相見的那張美麗面龐,「沒,沒有關係。」
因為劇痛,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發著抖。
周圍響起一聲更暴躁的男聲:「我聽說是那婊子主動勾引你的?怎麼,你還瞧不上?」
阿寶的心一瞬間如墜冰窟。
聽這些人的意思,是還要去找如夫人的麻煩?
他咬緊牙關,心裡慌得緊,但此時此刻,他竟覺得自己可以當一個英雄。
他雙手死死捂著自己的腦袋以防受傷,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是我單方面愛慕如夫人,和如夫人沒有關係,她只是看我可憐照顧我生意,我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
此話落,他身上的拳打腳踢都停了一息,然後隨著一句回過神來脫口而出的「艹」,似乎有人被他刺激得瘋狂。
身上的痛打成倍增加,痛覺幾乎都要失去預警。
阿寶拼盡最後的力氣,拼命喊著「救命」。
但儘管這裡不是最偏僻的、甚至時有人至的街道,也沒人敢上前來一探究竟。
周圍有人幫忙去找附近的警衛,但這些人似乎也有眼線,趕在警衛人員到來的前一刻,他才被放開。
這場毒打,打斷了阿寶五根肋骨。
在花完了所有積蓄、王有才借遍了來到上海後認識的所有人錢後,王阿寶的肋骨也沒有得到手術治療。
只簡單包紮了一番,吃了抗炎藥,回家生挨。
而王有才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後,在寒冷漫長的冬夜,點燃了一根最劣質的大煙,在兒子的床頭靜靜坐了一宿。
直到火光燃盡,最後點火星子落在手背上,被煙燻啞的嗓子才悶悶地吐出幾個字:「阿寶啊,爹以前很你說,咱們做人要實在。」
「可來到這兒,爹才終於又悟了一件事,做人啊,還要機靈、識時務。」
「不該招惹的人別招惹,啊?」
他最後的一句語氣裡帶了顫抖,看著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兒子,滿是心疼,生氣也無力。
這句話,更是說給他自己聽。
王阿寶終於沒忍住,滾燙的淚珠奪眶而出。
他心裡滿是懊悔。
是的,直到現在,他也不敢去怨懟別人。
那些打他的人,他惹不起。
在聽說了父親王有才的遭遇後,阿寶對這個陌生的城市第一次生起了恐懼。
那去怨怪如夫人嗎?
在少年最自卑的時候,遇到了最高攀不起的人。
他,不敢怨懟。
他只能哽咽著和父親保證:「爹,我再也不敢了。」
王有才的眼睛黑沉沉的,布滿褶皺的眼角都是垂下,只餘一聲無力的嘆息。
他想起自己對阿寶的期望:如珍似寶,日子過好。
可他們父子,以後再小心謹慎一點,腳踏實地又再機靈一點,日子會不會過得更好呢?
王阿寶在床上硬生生地挨了三個月。
然後重新走上了繁華的街頭,繼續去拉黃包車。
只是這一次,他的面上再沒了從前勃勃的生氣。
一場毒打,徹底打沒了他對男女情思的一點嚮往。
徹底打散了他和其他黃包車夫格格不入的希望。
而王有才和王阿寶這對父子並不知道,這一次在他們看來已經是生活「毀滅性」的打擊,只是這座舉國聞名的繁華都市,給他們的小小見面禮。
他們不知道,在未來的每一天,每一次被生活當頭一棒後,他們會懂得越來越多的「道理」。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後來,王有才和王阿寶,在這座城市認真、拼命地過著每一天。
但從「識時務」開始,他們陸續懂得了「低調謙虛」、「內斂少言」、「不多管閒事」、「裝傻」、「只說漂亮話」、「少交朋友」……
王阿寶最後懂得的道理是不要「善良」。
因為他的父親王有才,在失去了當鋪的工作之後,找了一個給夜總會看門的工作。
某天,在去上班的路上,遇到了一個躺倒在地、奄奄一息似乎生命垂危的老人。
老人和他說,自己急性病發作,呼吸都要喘不過來、沒有力氣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