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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息之間,是淡淡鐵鏽和微苦的草藥味。
沈靈姝抬眸,看見了衛曜一張沉冷的臉。
眸子遂一亮。
衛曜眉頭擰起,捂著女娘嘴巴的手微微鬆了力道。低聲斥。「在宮中還敢隨意亂跑,不要命了?」
沈靈姝挨罵了卻也不惱,低著頭在自己的衣袖中不知悄悄摸索著什麼。
衛曜皺眉。女娘低頭時的長睫輕撲扇掃在手心。
如羽毛蹭過。微癢酥麻。
衛曜手指一僵,微微一蜷,轉而鬆開。
沈靈姝終於找到了東西。笑盈盈捧著遞到衛曜面前:
是福允昨兒沒能送到的小香囊。
香囊裡頭裝著除夕討吉利的金錠子。
「元正啟祚,萬物惟新,伏惟郎君尊體萬福。」小女娘抬著瑩潤如玉的臉蛋,明眸皓齒,字字切切,說著元日的慶賀詞。「福延新日,萬壽無疆。」
衛曜眸子錯楞。
遠處宮宴的曲聲縈繞不息,游魚出聽:
「願得長如此,
年年物候新……」
第二十五章
待說話的兩人前後腳離了蕁園。
衛曜才帶著沈靈姝從旁邊藏身的假山暗處出來。
衛曜收下了香囊。遂囑咐沈靈姝原路折返回宮宴, 且不許再亂跑。
小女娘笑容蘊甜,應答得快。
輕快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衛曜的視線中。
衛曜盯著人的背影離開, 才轉身繼續巡邏。香囊在掌心一寸寸緩慢摩挲, 衛曜的腳步卻是一頓。
沈靈姝會這麼乖乖回宴席去嗎?
衛曜沉了眼。
轉回了身。
尋著沈靈姝離開的方向大步跟去。
果然。
女娘一路沾花捻草, 和提燈的宦官嘮了一路, 又偶遇了宮婢聊了兩句, 最後又駐足聽著宮宴傳來的舞樂曲哼唱, 路過了梅園踮腳摘宮牆的梅花枝……
完全沒有折返回宴的跡象。
衛曜:「……」
衛曜正待出去。
忽側耳聽見踏雪聲。
於是眼一深, 隱回暗處。
踏入梅園的是王家三郎王瑾。
沈靈姝似嚇了跳, 攀枝的手一松,踮腳沒能摘到梅花枝,倒是被枝上的雪落得滿頭滿臉。
「沈娘子好雅興。」王瑾負手看了會,「沈娘子可也是覺宮宴無趣, 出來透氣走走?」
沈靈姝掃著頭上和衣裳雪。見是王瑾,敷衍, 「是啊, 年年如此, 年年聽曲年年新。」
這是說無趣還是有趣?
王瑾笑, 又問。「沈娘子覺得, 哪支曲子合心?」
「《霓裳羽衣曲》年年有, 舞姿輕盈猶憐, 《太平樂》絲竹繞音, 淒婉動人……不如《秦王破陣曲》撼玉雄渾, 深得我意。」
王瑾含笑聽著, 眉一輕抬。「《秦王破陣曲》?好曲名,沈娘子在何處聽的?」
「年年宮宴……」沈靈姝嘴中的話卡在喉處。猛然想起, 《秦王破陣曲》是新朝衛曜宮宴才有的曲目。晉朝的宮宴從未有過。
沈靈姝很快就反應過來,莞爾一笑。「偶爾坊間聽過的曲目,印象至深,倒真讓人難忘。」
沈靈姝這廂解釋混過了不在意的王瑾。
而暗處盯梢的衛曜卻緩緩蹙了眉。
*
宮宴中多多少少有人離席。
王瑾便是其中之一。
年年重樣的樂曲已沒多少新意。倒叫人聽了困頓乏味。
王瑾走到梅園,碰巧見一身珠翠釵鈿,朱紅織錦披風的女娘正在踮腳摘宮牆垂下的梅花。
「……」
如此閒情逸緻,王瑾腦海中不知怎的便聯想到了,前段日子在茶樓碰見的,扮著男相,貓手貓腳躲避在其他郎君身後的女娘。
莫不是沈家娘子?
走近一瞧。
正是。
王瑾有一瞬間對人有了幾分興致。
「《秦王破陣曲》。」王瑾細細斟酌,「好曲名,倘若有閒,倒是想請沈娘子指路共賞。」
沈靈姝:「我想起來了,是在夢裡聽的。」
如此迅速回絕。王瑾眼中笑意卻更深。
沈靈姝不太待見王家人。尤其眼前這人長得還三分蛇相。一身深青勁裝,越看越像。沈靈姝最懼蛇蟲。應付幾句,便想離開。
王瑾卻豈會讓人輕易便走。踱步到了宮牆邊,伸手摺了梅花枝。
「沈娘子想要梅花枝?」
沈靈姝淺笑搖頭。「不想要。」
「某與沈娘子本該有段姻緣。可惜了。」王瑾還是將梅花枝折了下來,「沈娘子與某應有些誤會。某待房中人極好,只要沈娘子與我一心,沈娘子要的便是天上月,某也能為沈娘子折下來。」
王瑾忽然提及了之前的提親一事。
沈靈姝心頭作白眼:「那王公子,便折折月亮下來,讓我開眼瞧瞧?」
王瑾笑:「只是個譬喻。」
沈靈姝:「是誇海口。我阿耶說,大話說多了的,走夜路要小心。因為鬼話連篇,保不准就被夜行的小鬼誤以為是同道人一起帶地府去。」
「王公子,回去的路小心行。」沈靈姝半分不領情。也沒接人手中的梅花枝。「失陪了。」
見沈靈姝要離開,王瑾也沒再阻,負手摩挲身後的梅花枝,唇邊涼薄笑意。「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