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眾生皆苦,唯有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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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各位書友五一愉快!)

  接下來數天,蘇顯成顯得精神恍惚,晚上都不敢去大殿抄經了;白天做事,屢屢錯漏,惹得慈平寺的寮元首座很是不滿:

  「蘇童生,你這抄得什麼?一篇經文錯漏十多處。」

  「你已經三天沒抄好佛經了,簡直不知所謂。」

  「蘇童生,既然你做不了此事,便請回家去吧,寺里不養閒雜人……」

  不出意外,蘇顯成被掃地出門了,不得不收拾好東西,其實就一個破舊的包裹。

  在離開的時候,看到香客熙攘,很是熱鬧。

  原來今日已經是二月十五,屬於「佛日」,寺里的肉身佛顯露真身,供各方香客敬奉。

  蘇顯成心情黯然,又覺彷徨,久聞這肉身佛的名頭,乾脆跟著人群去瞧瞧,正好拜一拜,求個前程。

  敬奉肉身佛,絕非說說而已,入門前得先買香,買了香才能跨過門檻,否則只能被攔在外面看個寂寞。

  那香分了三六九等,低等是細香,價錢越高,香身越粗。據說大年初一的第一炷香,也被稱為「頭香」,粗若小兒手臂,堪稱天價。

  一炷香,往往能燒掉普通人家數年的生活費用,直教人咋舌不已。

  蘇顯成當然燒不起那等高香,只能買三根最低等的細香,花了三十文錢,心疼不已。

  排了好一會兒的隊,這才輪到,邁步進入到肉身寶殿中,殿內到處金光閃閃,晃得人眼花繚亂。

  前方一座大神龕,龕內坐著的便是肉身佛了,相隔有點遠,又有黃幔垂掛,看得不分明。

  蘇顯成上前敬香,雖然是第一次,卻也顯得虔誠,他剛磕完頭,就聽得噼啪一響,大大的神龕竟然不知何故崩塌下來了,發出巨大的聲響,塵土飛揚。

  這一幕變故,驚得守護在邊上的僧人為之色變,立刻衝過來。

  蘇顯成不知怎麼回事,便被僧人趕了出來,到處亂糟糟的,他不便久留,只好離開慈平寺,背著包袱出城,回村。

  才回到村口,一個村人急匆匆跑來:「顯成,伱回來得正好,快回家吧,你娘親出事了!」

  「什麼?」

  蘇顯成大吃一驚,趕緊跑起來,他跑得急,在進門的時候絆到門檻了,摔個嘴啃泥,有牙齒磕掉,一嘴的血,但也顧不上了。

  母親劉氏躺在床上,面如金紙,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

  婦人今天在田裡勞作,拉犁的大水牛突然發瘋,掙脫了繩索,狂奔而至,尖銳的牛角把劉氏的腹部都刺穿了……

  這是宗族的牛,劉氏懇求了好久才借來幫忙耕作的,沒想到竟會出這麼個意外。

  牛已經被人牽走,族老們經過商議,賠了一吊錢,再多就沒有了。

  他們說,大水牛之所以突然發瘋,是劉氏駕馭不當引起的。真要論起來,還是劉氏的責任。

  而在乾朝,一頭壯年大水牛的價值可要比一個老婦人高貴得多。

  事情就這樣。

  看到兒子回來,劉氏嘴角動了動,想要說些話,但終究發不了聲,頭一歪,就此氣絕。

  蘇顯成嚎啕大哭,眼淚混著嘴裡的血,分不清什麼滋味,他直接哭得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日落西山,屋內昏暗。

  蘇顯成癱坐在地上,無處話淒涼。

  他年少失怙,現在母親也死了,天地之間,便只剩得自己一個;讀了十多年書,把整個家都給讀窮了,然而院試屢考不第,秀才考不上,只能當個童生,再過幾年,便是個老童生了;好不容易在慈平寺找到個抄寫經文的活計,而今也丟掉……

  一種窮途末路的悲哀湧上心頭。

  「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來,狀若癲狂:「天地不仁,何曾有半點仁慈?」

  「蘇施主,你終於悟了。」

  說話聲中,一個枯瘦老僧邁步而入,雙掌合十:「眾生皆苦,唯有自渡,你便隨我去吧……」

  ……

  陳晉翻閱宗卷的速度頗快,外房一大柜子的宗卷已然全部看完,沒東西看了。

  通過眾多宗卷,他對整個嶺南地域的情況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由於歷史原因,嶺南多民俗,多俗廟俗神,多各種稀奇古怪的遺風。

  現在陳晉看來,卻沒幾個有分量的存在。

  五嶺上的「五仙」算是比較出名的,也就那樣,根據考據,祂們以前並非叫做「五仙」,而是另有名號,原本屬於野神淫祀來著。只是後來傳入嶺南,占了好地方,並且得到朝廷官府的認可,於是搖身一變,換了個皮,成了保家仙。

  野神淫祀被招安,就跟山寇反賊被招安去當官一樣的道理。

  時代變遷,滄海桑田,鬼神的概念也在不斷變化。莫說名目繁多的俗神,便是一些正神的身份也一直在改變著。譬如門神、財神,還有武神等,在不同的朝代,供奉的神靈有所不同。

  對於這些考據內容,陳晉頗感興趣,作為修行中人,往後肯定有很多與鬼神打交道的機會,只有認清鬼神的本質,才能更好地對付祂們。

  五嶺之上,除了五仙,便是那些散修們了,大都是取得度牒的道士,掌握一兩門由《地煞七十二術》演化出來的旁門儺術,稱不上什麼神通本事。

  然後在城裡,名頭響亮的,自然是慈平寺,僧侶為數不少,更有一尊被稱為鎮寺之寶的肉身佛,據說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但對於這個年份的真實性,陳晉心裡存疑,很多東西,為了彰顯歷史悠久,往往會用到春秋筆法。

  「陳執事,我剛聽到個消息,說慈平寺昨天出事了。」

  外房唯一的手下宋鑫跑進來說道。

  陳晉問:「出了甚事?」

  「說是肉身佛崩塌了下來,摔壞了,當其時有好些香客正在殿內祭拜上香。不過寺里的僧人反應很快,立刻驅散香客,把肉身佛殿給封鎖住了。」

  「竟有這樣的事?」

  陳晉感到驚訝。

  宋鑫一聳肩:「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但咱們巡捕司肯定會去過問,以及調查的。」

  如果肉身佛真得出了問題,慈平寺的香火一定會大受影響。

  陳晉卻想到了蘇顯成,略一沉吟,交代幾句,然後前往慈平寺。表明身份後,打探到蘇顯成昨日已被掃地出門,回家去了。

  正好,可以叫他加入巡捕司外房,也算是一份比較穩定的活計。

  於是直接出城,到村中找人。

  「什麼?顯成家出事了,他母親被牛刺死?」

  陳晉大吃一驚,沒料到會出現如此變故。

  「顯成鉸了頭髮,出家去了?他去了哪家寺廟?」

  那村民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埋了娘親後,不知從那尋了個小神龕,又用田裡的泥巴捏成個模樣,說那是佛身。然後把泥佛放在小神龕里,又用布蓋上,就背在身上,出門離去了。我們叫他,想要阻攔,但攔不住,他變得有點怪,有點嚇人……」

  打聽到這些事情後,陳晉離開村莊的時候有點傷感。計算時辰,蘇顯成已經走了小半天,不知往哪個方向去了。

  普通人出家其實並不容易,應該不是去慈平寺,寺里根本就不會收。所謂大開方便之門,完全不是一回事。

  如果有需要,陳晉自會伸出援手,問題是蘇顯成把頭髮都絞了,明顯下定了決心。

  很不是滋味地回城,回到宅院,暮晚時分王懷易卻找上門來了,口中叫道:「守恆,顯成出家去了。」

  「你怎知道?」

  「他上午進城來,找到我說的。」

  陳晉眼神一亮:「他人呢?」

  王懷易苦笑道:「說完他便走了,說要離開府城,前往中原。」

  陳晉「啊」了聲:「他一個人能走得出去?」

  「誰知道?大概是要當個苦行僧吧,我也不懂,他嘴裡喃喃說著『眾生皆苦,唯有自渡』什麼的。我看他,又像是魔怔了。」

  陳晉又問:「他還跟你說了什麼?」

  「就說了聲『謝謝』,以及讓我找你轉達謝意。真不知他怎麼想的,突然就出家遠行,我看他的樣子,並沒有剃度。背的不是書笈和包袱,而是一口小神龕,還說龕內裝著佛身,捏泥為佛,這不是搞笑嘛。」

  「那你不留下他?」

  王懷易立刻叫道:「我哪留得住?上次被他抓了一次,我貼了三張膏藥才養好。他既然意已決,強留也無用。又不是小孩子了,誰管得那麼多?」

  陳晉點點頭,認為這話說得在理。

  王懷易卻又擔心起來:「路途遙遠,風霜似刀,以他的身子骨,如何能走得出去?說不定半路上便被人害了,又或者被猛獸吃掉。」

  陳晉默然,沒有再說話。在這件事上,他已無能為力。

  王懷易走後,沒過多久,顧樂游回來了,手裡依然提著酒和肉。

  陳晉心中有事,喝酒喝得很猛,喝著喝著,把這件事傾訴了出來。

  聽完之後,顧樂游拍拍他肩膀:「書生,世事多無奈,也許對你的這位同窗而言,出走反而是一種解脫;又或者,他自有際遇,真得凝練出了佛身……你別說不可能,釋家的路子一向玄虛古怪,不可以常理度之。」

  陳晉心中一動,問道:「你對釋家有多少了解?」

  顧樂游搖了搖頭:「道釋向來不來往,我哪裡知道他們怎麼修行的?」

  陳晉嘴一撇:「我倒是知道他們賺錢的本事不俗,香火鼎盛,財源滾滾。」

  對此顧樂游深有同感,嘆道:「確實如此,那些寺廟大都有田有地,賺得盆滿缽滿,瞧著叫人眼紅得很。看看咱們,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陳晉哈哈一笑,舉起杯子:「來,為這賺錢艱難的年頭敬一杯!」

  「說得好,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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