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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夤夜,跪至天明,再至午時後。
就在宮門前,朝臣經過的地方。
文臣最是重風骨,沈寐要罰的不是別的,便是衛和書這身風骨。
至離宮前,衛和書遙遙望著頭頂模糊天光,再一晃眼,沈寐立於階前。
君王眉眼間儘是凶戾氣息。
與衛蕪僮全然不同。
「兄長……」衛蕪僮的聲音將衛和書的思緒拉回衛府門前,細細聽著,那聲音還隱有一絲顫抖。
衛和書忽然就覺著,雙膝的痛楚也沒那麼重要了。
他擠出一絲笑意,遲緩地往前一步,理了理衛蕪僮微亂的鬢髮,「怎麼瞧著如此慌張?我沒事的,只不過被陛下多留了幾個時辰,處理公事罷了。」
「真的嗎?」衛蕪僮明顯不信。
衛和書不回答了,頓了一會,突然提起另一樁事,「蕪僮,你此次出宮匆忙,陛下已經知曉,只怕很快會派人接你回宮……」
話未說完,衛蕪僮瑟縮了一下,他往後退了幾步,「兄長,我不願……」
「我知道。」衛和書打斷衛蕪僮的話,抬手輕輕擁過衛蕪僮。
耳邊嗓音是熟悉的語調。
衛和書輕輕拍著衛蕪僮的背,「別怕,再委屈你一段時日,半月之後,我答應你,一定讓你徹底離開皇宮。」
衛和書的話說得太過篤定,衛蕪僮訝異地張了張口,有什麼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還沒問出口,依稀聽得遠方馬車駛來的聲音。
他訝異的時間不曾持續太久,因為街巷那頭,很快有馬車徑直而來。
馬車素淨得很,約莫是不想招搖過市。
但馬車前方坐著的人……
衛蕪僮識得,便是沈寐身邊的太監,趙鄺。
若是其他人來倒也罷了,可來的人是趙鄺,衛蕪僮沒有拒絕的餘地。
「衛公子。」馬車停在衛府前,趙鄺幾步下了馬車至近前,笑得寬厚。
這位趙公公向來察言觀色,如今這副模樣,想必是沈寐叮囑了他什麼。
衛蕪僮遲疑了一會,回過神時,趙鄺已經扶著衛蕪僮往馬車那處走了。
「蕪僮。」衛府門前傳來衛母不舍的喊聲。
衛蕪僮腳步一頓,掙開了趙鄺,往回跑去。
分明才幾步的距離,衛蕪僮卻覺得跑了很遠,很遠。
「母親……」衛蕪僮幾近哽咽地喚著,握緊了衛母的手。
掌心相對,皆是冷汗。
衛母心疼地望著自己的孩子,眼中含淚,「這一別,又要何時才能相見?」
「好孩子……」衛母抽出一隻手來,輕柔地捧著衛蕪僮的側臉,「在宮中,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衛蕪僮自喉間擠出一聲,情不自禁地低下頭。
眼淚啪嗒掉了下來。
衛蕪僮忽然想起幼時,母親跟在自己身後,替自己穿衣的場景。
一晃多年,衛蕪僮早已不是那個稚兒,可母親的手,依舊與那時一樣溫暖。
「是我,是我選錯了……」衛蕪僮吸了吸鼻子,心中苦澀難言。
若他不曾遇見沈寐,沒有那道納妃聖旨該多好。
他做他的衛家小公子,沈寐做沈寐的君王。
原本便不該相交的。
一旁的衛父看著,也覺得心酸,昔年為將,替先皇征戰多年,如今退位,卻連親子也見不到一面。
衛父有些動容,「趙公公,能否與陛下進言,讓陛下允我兒在府中多留一日,他進宮半年,如何連省親的機會都沒有……」
「衛將軍。」趙鄺仍尊稱著將軍,打斷了衛父的話,「陛下有口諭,今日之前,衛公子必須要回宮,還請衛將軍不要為難奴才。」
話已至此,衛蕪僮再沒有理由停留。
衛蕪僮艱難地鬆開手,擦了擦眼淚,抬起頭來。
一一掃過衛府門前諸位。
要離開的時候,他看見吳弦鈺緊皺的眉頭,還有衛和書愈加蒼白的面色。
他抿了抿唇,眼眶疼得厲害,「兄長,你到底……」
看衛蕪僮的模樣,衛和書便知道衛蕪僮想問什麼,無非就是擔心他,擔心衛府。
衛和書嘆了口氣。
這些事,原本就不該是衛蕪僮所顧慮的。
「你相信我嗎?」迎著天光,衛和書問。
幼年,衛和書總是護著衛蕪僮,那時的衛和書也會這樣問。
衛蕪僮昔日是怎麼回答的?
衛蕪僮定了定神,頭頂天光大好,滿目傾泄,自衛和書身旁透露出來,像救世的大英雄。
大英雄也會救衛蕪僮。
「我信。」衛蕪僮道。
-
馬車最終駛離衛府。
一路無言,至入宮時,日暮已過,將將入夜。
衛蕪僮失魂落魄地從馬車上下來,他又回到這個牢籠了。
不過一日。
寢殿前是他熟悉的模樣,什麼都沒有變,只是宮人又換了一批,再就是……
「趙公公,連我入寢殿你都要看著嗎?這也是陛下的旨意?」衛蕪僮側眼瞧向亦步亦趨的趙鄺。
趙鄺似乎是想應一聲,張了張口,卻又換成提醒,「衛公子,小心腳下。」
衛蕪僮踏進殿門,正要回頭,忽然察覺到周遭無比地安靜。
連衛蕪僮的腳步聲都聽得清晰。
寢殿外有宮人,再不濟還有趙鄺在這,不該是落針可聞的境況才對,衛蕪僮心生不妙,抬眼的瞬間,對上黑暗中的一雙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