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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陛下, 你知道麼,你的親人?你的什麼親人,除卻汝南王,你哪還有什麼親人?你嘴裡的羅氏,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親人, 就連太后……

  倘若有些傷痕一定會落到小皇帝身上,穆庭霜情願這傷痕是自己所留。況還有修慈寺上聽來的那些話,穆庭霜當然明白那是說給太后聽的, 然而……小皇帝所謂「心裡頭有人」,從前他有心問個明白, 今日卻忽然明白不必再問。是誰也不重要,是不是他, 也不重要, 他寧願不知。

  有些事,小皇帝是該有決斷, 或許艱難,或許仍有夷猶,不如推一把。

  李郁蕭滿面難以置信:「你……?不,不會的,當時咱們剛剛看過龍泉觀,你……」可你也答應翻篇,轉頭卻要害我弟弟?「……你沒有出手的緣由。」

  「如何沒有?」穆庭霜反問,「彼時滿朝皆知陛下與臣起嫌隙,陛下數日未傳召,臣心中忐忑,便生出此計,救駕之功,陛下即可見臣的一片丹心。」

  丹心?忐忑?李郁蕭心中生出一陣一陣地不可思議,你肚子裡有這兩樣東西麼?卻聽穆庭霜又道:「事實證明,臣策無遺算,陛下至日祭禮的算計不是一五一十告訴臣了麼?」

  「穆庭霜!」李郁蕭氣得想用手指頭戳他,「你少在這裡移花接木!朕向你坦言相告是什麼時候?阿荼的馬那時還沒有受驚,你!」

  這時他忽然感到指頭尖兒上,是什麼感覺?又刺又麻,還涼颼颼的,五指都是,低頭一看,原來是方才他氣得狠,手按在琴上,叫琴弦生生勒出一條一條的血印子,此刻雪白的琴弦上一朵一朵的血跡。倒挺好看,好似美人點唇脂,又好似紅梅落白雪。

  李郁蕭終於明白那種感覺是什麼,那是一種疼。

  他看得見,穆庭霜自然也看得見。穆庭霜騰地站起身抓過他的手腕,看一眼那傷:「有,有清創——」本已轉過琴案往一旁的書篋里尋去,卻忽然又頓一頓,鬆開李郁蕭的手。他跪下來道,「陛下龍體有損,臣罪無可恕,請陛下責罰。」

  他跪在地上,縱然拜伏在地,卻仍顯出一分挺拔,李郁蕭垂眼看他,只覺得除卻服色,他和從前的那夜沒有任何區別。

  哪一夜呢?即是李郁蕭剛剛穿來,身患頑疾,穆庭霜劍走偏鋒給他治眼睛的那一夜。那夜穆庭霜也是這般拜地,這般口稱有罪,一模一樣。

  眼前此人,曾無數次地施以援手,也曾數度施展手段,連哄帶騙,可即便是他的謊言也令人恨不起來,他帶給李郁蕭漂泊唯一的心安和心動,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白梅巾子,他日日澆在棲蘭殿的琴聲和書聲,甑甌盛著的冒著熱氣的葡萄糯米,帷幔遮著的難以啟齒的悸動。風過留痕,這道霜風使李郁蕭魂牽夢縈難以自持,可是如今看來,卻並沒有在穆庭霜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跪得還是那麼直,頭髮絲兒上寫著規整,也寫著距離。

  什麼東西從李郁蕭手指頭尖兒上緩緩滴落,他掌心合攏,一線鮮紅卻像跟他作對似的,仍然不管不管地滴落。

  於是他明白,有些東西,他握不住。

  天子拂袖而去,終究沒有治此間主人任何罪過,只是一張琴叫打翻在地,琴軫散落一地,弦斷音絕。

  ……

  往後一段日子風平浪靜,不僅平靜,甚至還有些喜慶。

  雖然皇帝和太后關係依然沒有緩和,聖駕常常到長信宮用膳總吃閉門羹,但是呢,還是有喜事。

  年節和正月上辛接踵而至,進宮拜年覲謁的王公貴族及其夫人們總不能空手回去吧?因此按規矩是要賞銀餅紅封的,今年李郁蕭就藉機狠狠敲少府一筆,說太后回宮,汝南王也在宮中,另外羅美人也不能薄待,生生管少府卿要來往年成倍的紅封供幾個主子賞人。少府卿呢,大靠山穆相不在,他到底無法,割肉似的吩咐手底下包紅封。

  當然李郁蕭也沒幹私吞這筆錢的事,真正撒錢一樣賞賜宮人,那過年多接幾個紅包誰不開心?宮中一派祥和。

  李郁蕭也很開心,至少提醒自己要開心,拿著別人的錢給自己攢面子,為什麼不開心?哦雖然這原本是他的錢,但現在還不是嘛。

  將來總要是的。李郁蕭再度提醒自己,多想一想這些,想一想要辦的事,想一想大事,旁的細枝末節,正如他右手掌上的傷,好了就好了,沒什麼可在意的。他已經命黃藥子將宮中最上等的琴取出來,那天他拍碎穆庭霜的琴,便預備拿這一把賠罪。只是要再等等,傷口癒合總要些日子,等疼得不再那麼厲害,他嘆口氣,他就去找穆庭霜言合。

  他想問穆庭霜的不問便罷,穆庭霜或許想問他的,他也已經備好說辭,至於手上留下一些疤麼,那也沒事,咱們又不去干手模。

  原本李郁蕭想等一等,過個一月半月的,正巧他是三月初十的生辰,若是踩著二月末的日子一張琴送出去,那即便穆庭霜不肯領情,皇帝過生日怎麼也得上賀儀,這樣一來李郁蕭的琴不至於送出去沒個迴響兒,尷尬。既有迴響,這一來一往的,交情自然可續上。

  可剛剛過完春社,有一件事兒,叫李郁蕭想提早把琴送出去。

  起因是廣微終於醒來,是兗州濟陰郡的一個醫曹掾史獻出奇藥,就是老岑的兒子,這是原先就定好的計策,李郁蕭按計就給留任洛邑。經過是為著不引人注目,李郁蕭順手就想提拔一些旁的,宮裡雜七雜八的這些醫工樂工畫工。可既然要提拔,無功不受祿,自然得這些人「有功」在先,李郁蕭便吩咐他們上一批奇巧的東西,說要解悶。結果呢,有一名尚方畫工呈上來一張人像,李郁蕭看完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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