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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確來說,說是人像並不準確,因為畫上五個生物只有一個是人形,眉目慈悲腦門瓦亮,是個和尚,其餘四個,有的像猴有的像豬,還有一匹馬。這畫的不是旁的,正是唐僧師徒四個。當日李郁蕭跟太后大致描述一遍,聽見這話的只有……

  果然問一問,這畫工說是自幼清貧,無錢學畫,多賴宣義侯府的資助,技成以後也是蒙穆常侍蔭庇,入少府畫室。

  那麼這畫上的內容是誰吩咐的,不言自明。

  李郁蕭坐在龍椅上發呆,這事兒他還沒付諸行動,有些人是忙到他前頭去了,可見替君分憂的功夫真是到家。穆庭霜到底,為何這樣?嘴裡沒一句服帖話,做出來的事卻又如此服帖,直帖到人心坎上。

  這件兒服帖事,又將李郁蕭心底的千絲結勾出來,他真的寧願穆庭霜不要這樣。也寧願自己不要這樣。

  這名畫工立刻升任畫室署長,任命的詔書發出去,一樣從宮中發出去的還有一張琴,名琴紫茸。

  紫茸乃一種細茸花,晚篁初解籜,新蒲含紫茸,竹子生處多見此花。而這張紫茸琴,通體深黑,尾處幽綠,恰如深山之中的一片竹海,傳說乃琴聖俞伯牙的遺物。

  伯牙子期是千古的知音佳話,天子用這件東西送臣子,實乃隆重至極。

  接賞賜的臣子自當誠惶誠恐,入宮謝恩。

  可是穆庭霜遠遠兒從殿門口進來,李郁蕭便有種感覺,覺著他不是進來謝恩,而是進來甩臉子。其實人家穆常侍也沒黑臉,也沒瞪眼,相反言笑晏晏,禮數周到。

  見禮完第一句:「謝陛下賜得好琴。」

  李郁蕭五味雜陳,半晌才憋出一句:「那穆卿說說,紫茸好在何處?」

  「琴身玄色如墨,綠尾如綺,這是百年疏鬆才有的成色。琴弦韌而不澀,滑而不連,蠶絲與白芨製成的珍品……」從材質到典故,穆庭霜侃侃而談,言語間欣慕而真摯,仿佛是多年肖想一朝成真,末了他道,「臣慕名久矣,今日算是得償所願。」

  李郁蕭沒接茬,只是招呼道:「穆卿上來坐吧。」穆庭霜依言到九犀玉階上坐定,李郁蕭卻又無話,只是接過紫茸擺到御案上,手抬一抬,似乎想勾一個調子。穆庭霜笑道:「陛下何時學的琴?」

  「不曾。」李郁蕭信手一翻,將整隻手掌露出來。

  那上頭有上回琴弦剌出來的傷,還沒癒合完,幾道鮮紅的傷痕下頭卻依稀還疊著一層舊傷,穆庭霜便記起來,那是去年研磨羅娑紫蘭留下來的傷。無數深紅間淺紅,恣肆地割開原本瑩白完好的皮肉,穆庭霜心裡忽然一陣緊,十指可是連著心。

  殿中原安靜,他驀地打破安靜:「陛下其實不必送臣如此名貴的琴,先前是臣犯天顏,修慈寺的事臣也——」

  「先不忙說這個,」李郁蕭溫和地打斷他,抽出一卷絲帛展開,正是畫工呈上來的唐僧四人,「這畫朕要多謝你——」

  預先打的腹稿,朕多謝穆卿,為朕分憂解難,上一回在穆卿家中咱們君臣不歡而散,可不好,往後可別生分,朕感念穆卿的忠心,願長長久久,君臣相得。

  可是李郁蕭無意中瞧見穆庭霜的眼睛。

  那眼神絲絲縷縷繞在李郁蕭指頭尖兒,仿佛疼的是穆庭霜自己。

  李郁蕭腦子一抽話鋒一轉:「只是這個故事全讓朕來寫,實在強人所難,須得穆卿助一助朕。」

  穆庭霜:「陛下請說。」

  「有些情節朕還有疑問,譬如這一節。西海中有西梁女國,東接吐魯,北接于闐,國中無男子,以女王稱制。」

  話頭到這裡停一停,穆庭霜便道:「陛下好巧思,逸趣橫生。不知西梁女國如何傳承?」

  李郁蕭穩坐龍椅之上,慢慢地講述:「國中有神河,飲之則。玄奘法師師徒四人途經此地,不知情,飲水而妊,拜皇宮討要解藥,卻遇到美貌的西梁國王。」

  穆庭霜何其聰慧,立刻猜出大概:「啊,臣方才還在想,陛下的故事依託於九九八十一難,女兒國如何也算得一難呢?卻原來是美人難關。可是這位國王傾心玄奘師傅麼?」

  「穆卿聰悟,」李郁蕭身前是御案,御案一旁便是跪侍的穆庭霜,在他的右手邊,他便往右側注視,「九九八十一難,有過得去的磨難,便有過不去的磨難。穆卿,西梁國主比花解語,比玉生香,又對玄奘一往情深。朕實在發愁,倘若你來替朕選一選,卿與如來,當如何抉擇?」

  當如何抉擇?明明是替玄奘師傅選,怎說是替小皇帝自己選呢?穆庭霜即知,這一問不單單只是問故事。

  第35章 問道道不會,問佛佛不求·四

  這一問語焉不詳, 可問的到底是什麼,殿中兩人心照不宣。如來與卿,便是問是選情還是選使命。

  其實李郁蕭已經下過決心, 就他心裡包括生理對穆庭霜肖想的德性, 他自己清楚,因此叫他自己死死按住,尤其給棲蘭殿改名的時候, 他曾下定決心堅守演員操守,不當真。他原本也想著大局為重粉飾太平, 道歉言和,只做一對尋常君臣, 因此西梁女國這一問,純屬心血來潮。

  可一旦問出口,便好似蓄謀已久,嗯……穆庭霜會怎麼答?李郁蕭手心蜇出一層汗,膩膩的, 沾到未痊癒的傷口上又有一點疼, 仿似等待判刑的焦灼。是數罪併罰還是無罪釋放,只在面前這一人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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