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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鴻道:「是,臣這就去安排。」
「相爺公事繁忙,這等小事就不勞煩你操心了,朕找人來做就是。」燕雲瀟喝了口茶,向暖閣外喚道,「小谷,進來吧。」
一位年輕臣子走了進來,先後對皇帝和丞相行禮。
燕雲瀟笑道:「這是前京城守備谷源成,祭祖大典時立了功,朕便把他調到身邊做事,也能為丞相分分憂。」
谷源成激動地對林鴻一揖:「下官才疏學淺,以後萬望丞相不吝賜教。」
林鴻暗中觀察著谷源成,見他長得平庸,想來入不了皇帝的眼,心裡一松,臉上也笑得溫和:「皇上有命,本相必當竭盡全力。」
燕雲瀟又閒話了幾句,便讓谷源成退下了。
整個過程中,燕雲瀟一直審視著林鴻,見他並無不悅的神色,心下稍安。
林鴻道:「臣有一事,一直未稟明皇上。皇上重掌朝政,眾望所歸,臣若繼續越俎代庖,代皇上批閱奏摺,便於禮制不合了。」
燕雲瀟端茶的手頓住了,定定地看著他。
林鴻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呈到御前,誠懇道:「打蛇要打七寸,這上面是朝中所有官員的七寸,是臣這些年暗中調查收集的。皇上有此物,便能拿捏控制所有官員。」
說完,他舒了口氣。
這些年來,他有三個願望,一個是關於父親的,兩個是關於皇帝的。
他自幼習武,十六歲參軍,立下赫赫戰功,賜封副將軍。十八歲返京時,父親卻突染惡疾不治身亡。
彼時雲淵宗鼎鶴真人云游至此,辨認出父親的真正死因是中毒,而非突染惡疾。
十八歲的他立志為父,所以當太后問他願不願意成為她的刀時,他忍辱答應了。
太后給他的第一個任務,是去找皇帝,收回淑妃的遺物。要成為太后的刀,自然要與皇帝交惡,他心裡清楚。
可他見到皇帝,卻發現這個小孩似曾相識。
他想起了那年的宮宴,御花園裡,扎著羊角辮的小孩奶聲奶氣地問他:「大哥哥,你能帶我上樹嗎?」
坐在榻上的小皇帝已經沒有了羊角辮,而是梳著整整齊齊的髮髻,看到他,先是皺了皺眉,然後眼睛一亮,倏地站起身來。
林鴻剛想說什麼,身邊的太監卻陰陽怪氣地開口了:「林大人,太后娘娘還等著您呢。」
小皇帝聽到太后兩個字,眼裡的光閃了閃,但仍靜靜地盯著林鴻。
林鴻狠下心道:「臣奉太后娘娘之命,來收繳淑妃娘娘的遺物。」
小皇帝眼裡的光熄滅了,又看了他一眼,低下了頭。
太監怪聲怪氣地又道:「皇上,太后娘娘說了,已故淑妃娘娘的遺物是不祥之物,恐危害宮廷,請快交給林大人。」
小皇帝看向林鴻:「林大人?」
他的聲音依舊稚嫩,卻沒了那種軟綿綿的奶聲。與同齡人相比,顯得低而沉。
林鴻跪在他面前,道:「臣乃新任少詹事林鴻,參見皇上。」
太監笑道:「林大人可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兒,如今朝中的紅人,日後封侯拜相啊,指日可待。」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去內殿拿來一個檀木小盒子。
林鴻保持著跪地的姿勢,伸出雙手。
小皇帝慢慢地將盒子放在他手中,他接過,小皇帝卻不鬆手,緊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地望著他,眼中帶著一絲懇求。
太監又陰陽怪氣地道:「林大人,太后娘娘的時間可寶貴得緊。」
這一刻,林鴻簡直想抽出佩刀了結此人。可父親的死狀浮現在他腦海,他閉了閉眼,狠下心來,拿走了檀木小盒子。
小皇帝攥得很緊,被他抽得趔趄了一步,林鴻忙扶住他,被用力地甩開了。
走之前,林鴻回頭看了一眼,小皇帝還站在原地,雙眼通紅,卻沒有掉一滴眼淚。
像一隻倔強的小豹子。
他拿著盒子去太后寢宮復命,太后笑著讚賞了他,給他升了半品官,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一閉眼,腦海中就浮現出那雙通紅的眼睛。
晚上回到府上,林鴻打開盒子一看,簡直啼笑皆非——他當是什麼「危害宮廷的不祥之物」?裡面不過是小孩子的肚兜,頭繩,還有一塊手工編織的卍形護身符罷了。
這可能是小皇帝用來懷念母妃的唯一念想,卻被他殘忍地拿走了。
他好像在欺負小孩子。
林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著父親的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您在天有靈,保佑孩兒實現兩個願望。第一個願望,為您報仇,讓您安眠於九泉之下。」
「第二個願望——」
「收攏朝權,還政於皇上,無論要花多長時間,我都在所不辭。」
他頓了頓,道:「今天我迫於無奈,欺負了一個小孩子,我在此發誓,保護他今後不受任何人欺負。」
那日朝堂殺局,他一劍刺入太后的咽喉,終於親手為父報仇,實現了第一個願望。
而現在,林鴻把那張紙遞給皇帝,那是他為官十年積累的精髓和經驗。在此刻,他完全還政於皇帝,實現了他的第二個願望。
那麼,他還有餘生的時間,去實現關於皇帝的第三個願望……
然而……
燕雲瀟面色一冷,重重地將茶盞拍在桌上,茶水四濺,茶盞上出現了蛛網似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