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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們來了這裡。”安德烈不動聲色地接過話頭。阿米娜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眼睛輕輕地眯了一下。然後她笑了,用不知道是俄語還是吉爾吉斯的語言跟她父親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笑得另外三個人都是一頭霧水。阿米娜轉過頭來,看著他們困惑的神色,又換成了英文:“我說,你長得比萊昂更像我們家的人。”她指了指柏林來的少年,然後朝安德烈擠了擠眼睛。

  索尋微微勾起了嘴角,把車窗放下,拍窗外。比什凱克的街道比哈爾濱更忠誠地保留了前蘇聯的風格,車在飛馳,建築如同時光,被飛快地被揉成一團,拋到了身後。

  阿扎馬特的妻子已經在家裡等候,知道他們的來意,已經準備好了茶點和舊照片。阿米娜陪在旁邊,用英語一句一句地給他們翻譯。“葉蓮娜姑姑……”她指著安德烈帶來的照片,沒錯,她有印象,她的姐姐,也就是萊昂那個已經去世的奶奶,也叫葉蓮娜,就是她們的父親用自己的小妹妹的名字命名的。而她出嫁前就姓馬爾梅多娃。

  至此,所有的證據終於吻合。

  安德烈追尋的那個葉蓮娜有兩個哥哥,他們都曾因反對當局被流放。葉蓮娜在50年代寫信,稱她兩個哥哥都已經死在了西伯利亞,實際上是謬傳,她的二哥彼得在六十年代回到了伏龍芝。在此之前,是葉蓮娜照顧著已經被認定為寡婦的嫂子和彼得的女兒小葉蓮娜。彼得回來之後沒有多久,髮妻去世,不久,他娶了第二任妻子,一個吉爾吉斯女人,又生下了一個女兒,就是眼前正在跟他們講述一切的老人。她沒有見過葉蓮娜姑姑,老人告訴他們,她出生沒有多久,葉蓮娜又結婚了,是彼得為她找的丈夫。然後她跟著丈夫離開了伏龍芝,至於嫁到哪裡去了,老人也說不清楚,那個時候她還太小了。她只找到一張舊照片,稍微年長一些的葉蓮娜手裡抱著一個嬰兒,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照片背面是她的筆跡,阿米娜翻譯,那句話的意思是:“親愛的哥哥,我和小彼得一起為你祈禱。”

  “如果萊昂的奶奶還活著,她大概記得姑姑的很多事情。”老太太充滿歉意地朝他們笑笑,“抱歉,我和我的姐姐也沒有那麼親密……你看,她比我大了十幾歲,她是俄羅斯人,而我是吉爾吉斯人。”

  安德烈又問了一些關於彼得當年為什麼被流放的事,然而老人也說不清楚。那個年代的人有太多不可言說的禁忌。但有名字就好,安德烈記下葉蓮娜哥哥的名字,也許他能夠用別的方式找到記錄,也許就能弄明白葉蓮娜為什麼要倉皇逃離家鄉——更何況還有照片,安德烈要過來仔細地看。照片裡的葉蓮娜看起來比她實際的年齡要老得多,抱著一個嬰兒,一點兒也不像剛做了母親的樣子。太多的苦難凝成她眼睛裡的灰雲,這個時候的她看起來已經和安德烈沒有那麼相似了。

  晚上回酒店房間,索尋問安德烈,會不會有點失望。

  “還好。”安德烈心態平和,不急不躁地在網上搜索“彼得&mdot;安德烈耶維奇&mdot;瑪爾梅多夫”這個名字,一邊回答索尋,“本來也沒指望走這一趟就夠了……起碼知道葉蓮娜還有一個兒子。”

  索尋:“也許要找很長時間,還不一定找得到。”

  安德烈只是笑笑:“那不正好,這紀錄片一拖沒個日子,不怕你撞檔期了。”

  索尋直想翻白眼:“誰跟你說那個……”

  要真是一拖拖得沒日子,搞不好烏克蘭那邊都打完了,拍這個紀錄片的初衷就沒意義了,那還不知道有沒有這個項目呢。索尋是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他坐到床上,把手機從安德烈手裡抽走,特別嚴肅地看著他,又不說話。安德烈讓他看得心裡發毛,不自覺地笑:“怎麼了嘛?”

  索尋:“我是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安德烈還是一副很平淡的樣子:“我有心理準備啊。”

  索尋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翻身起來,又掏相機,對準了安德烈的臉,安德烈笑著擋了一下:“幹嘛……”

  “採訪一下。”索尋把他的手撥開,焦距拉近,貼得取景框裡滿滿當當都是安德烈的臉,一邊問他,“今天有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感覺?”

  “有沒有感覺到血脈的召喚?”

  安德烈笑得更厲害,伸手捂了捂自己的額頭,有點無可奈何的表情。索尋又撥了他一下,強迫他看著鏡頭。安德烈只能清了清嗓子,房間裡燈是昏黃的,打在他臉上形成側光,中和了他臉龐凌厲分明的線條,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我發現……”安德烈慢條斯理地開口,“雖然都是混血,但他們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萊昂就是個德國人,阿扎馬特一家都很清楚自己是吉爾吉斯人——哪怕是同一個父親,她也會說,她是吉爾吉斯人,她的姐姐是俄羅斯人。我之前在基輔,發現他們也分得很明白,烏克蘭人是烏克蘭人,俄羅斯人是俄羅斯人。”

  “中國人也分得很清。”索尋在鏡頭背後說,“上海人還分本地人、新上海人、剛波寧和白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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