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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不會害怕。
那些壞人密謀時從不放低聲音,她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要帶著她和阿娘去戰場,拿他們威脅阿爹,讓阿爹不敢妄動。
她知道阿爹神勇,知道阿爹是南境所有百姓都仰慕的大將軍。等見到了阿爹,她和阿娘肯定會平安無事。等見到了阿爹,這些壞人都會被阿爹一一處置。
她甚至還仔仔細細地記住了每一個壞人的樣貌,確保不會有任何一個漏網之魚。
她偷偷地將這些事告訴阿娘。
可阿娘卻顫抖著抱住她,帶著哭腔說:「蘅兒,我們不能去見你阿爹。」
她不知道為什麼。
明明阿爹是會救他們的,為什麼不能去見阿爹?
阿娘斷斷續續地在她耳邊說著那些她聽不懂的話。
她隱隱約約明白了些,這個時候見阿爹,並不是好事。
所以,阿娘要在見到阿爹前,帶著她逃離壞人的掌控。
她自然唯阿娘的命是從。
阿爹說了,不管是誰,只要是洛家的人,都不能忤逆阿娘。
阿爹如此,她自然也是如此。
那時的她從未想到,逃離的代價那麼大。
大到她無法承受。
那個夜晚,大約是快到前線,壞人懈怠得緊。
往常他們都特意安排了人守夜盯著她們,那個晚上,他們卻十足懈怠。喝了酒後載歌載舞,睡到不省人事。唯一沒有飲酒的人,也靠著牆壁,不時小雞啄米般點著腦袋。
阿娘拿著口齒並用,借著偷偷打磨多時的髮飾割斷了繩子,然後帶著她跑進夜色里。
後知後覺發現的壞人拼命追趕。
阿娘告訴她,朝著那個方向一直跑,就會見到阿爹。
她要一個人跑過去,然後阿娘從另一個方向跑,她們二人在阿爹那裡匯合。
她不肯。
阿娘摸著她的臉說:「蘅兒乖,你阿爹說你素來跑得快,阿娘定然跑不過你。所以你一定要快些找到你阿爹,讓他來找我,知道嗎?」
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
阿娘不再給她拒絕的機會,把她一推,自己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
她沒辦法,只好一邊哭,一邊依著阿娘的指引去找阿爹。
她拼命跑,開始還能感受到痛,到後來,連痛覺都感受不到了,只想快點找到阿爹,讓阿爹去救阿娘。
外出探查敵情的士兵發現了她。
把她帶回了營帳,說是阿爹正在戰場上指揮,不能回來。還告訴她,會有人去找阿娘,讓她不要擔心,乖乖在營帳里等著,不要亂跑。
她當然不會亂跑。
她要等著阿爹回來,等著阿娘回來,等著一家人團聚。
她一個人在阿爹的營帳中,裹著厚厚的被子,等了許久。
等到回來的兵士欲言又止地告訴她找到了阿娘。
等到戰鼓齊擂,回營的軍士歡呼雀躍著宣告戰爭的勝利。
等到阿爹戰甲未卸,看到她和躺在地上早已沒有了呼吸的阿娘時,驟然由喜變悲的哀慟。
她呆呆抱著渾身冰涼的阿娘。
不明白外面的人因為什麼如此高興。
她只知道,在這一刻。
她所擁有的全部幸福都化為了夢幻泡影。
她再也沒有阿娘了。
第36章
洛之蘅在不斷上演的夢魘中浮浮沉沉,不得解脫。
她不知道在這些畫面中飄蕩了多久。
漆黑冰冷的畫面忽然一轉,變成了綠意盎然的山間。
這裡花草葳蕤,林木蔥鬱,清泠泠的水聲悅耳動聽,不時有翩飛的蝴蝶在盛開的花朵上盤桓。
她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無意識地走到溪水邊,清澈的水面上映出她帶著疑惑的面容。她彎腰,頭頂上忽然有樣東西墜入水中。
——是花環。
她慌手慌腳地撿起花環,有些茫然地想著:她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浸潤了溪水的花環染上冰涼的寒意。
她下意識打了個寒顫,慢慢找回自己的記憶。
對,花環是太子為了獎勵她學有所成贈給她的。
可是——
太子在哪兒?
洛之蘅「騰」地直起身,轉眼看到花叢間正在擇選花草編織花環的太子。
她莞爾,正要上前。
眼前的畫面陡然一變,無數黑衣人驟然湧出,執刀攜劍朝太子砍去。
她悚然一驚,高喊著讓他小心。可太子卻毫無所覺,全神貫注地編織花環。
眼看著黑衣人越來越近,她顧不得自己手無寸鐵,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想要帶他逃跑。
但她跑得愈快,太子就離她愈遠。
原本幾十步的距離,卻似隔了個無法逾越的鴻溝般遙遠。
她仿佛永遠也沒有辦法阻止悲劇的發生。
小時候只能無力地看到阿娘往死局的方向跑。
長大了,仍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屠刀落在太子的身上。
洛之蘅驚呼一聲「殿下」,腿一軟,跌落在無底的深淵裡。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
她心跳錯序,驟然睜開眼睛。
意識空白幾息。
熟悉的環境映入眼帘,洛之蘅才緩緩找回神智。
原來只是一場驚夢。
她心有餘悸地吁出濁氣,下意識抬手,想要拭去額上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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