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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城下的韃撻騎兵,沉聲道:「不出所料,這陣仗較當年有過之無不及,韃子也算是把這些年的攢起的家底全扔過來了,草原上這幾年是風調雨順,大雍的國庫卻是一年比一年虧空,等到仗一打起來,銀錢糧餉流水似的往裡送,不多時便能見分曉,我們身後的九州國土就是個空架子,撐不了幾時。」

  蕭鎮北:「如今朝廷拿下了三大州府,收了江北,又開了漕運,倒也未嘗不能一搏。」

  「難!漠北不滿餉,滿餉不可敵,一窮二白的仗哪就這麼容易打?朝廷不是知道,可銀錢又不是大風颳來的,朝廷也難……」蕭康勝拍了長子的肩背一掌,沒好氣道,「這話你知我知,你專程寫信去難為三娃兒幹什麼?你當他是金雞崽兒,能給你下金疙瘩不成!」

  蕭鎮北猝不及防地被拍得腦門青筋直跳。

  「爹——!」

  「爹什么爹!老子是你國公爺!」蕭康勝罵道。

  蕭鎮北:「……」

  「合著我就管三娃兒要了點錢花,爹就不認我這個兒子了?」蕭鎮北雙手按在冰冷的牆垛上,穩住了身子,仰頭看著他爹大笑,「國公爺這心可都偏到中州去了,家有長子,國有大臣,我可是您親生的。」

  「什麼話!難道三娃兒就是我從大街上撿的不成?」

  「我……」蕭鎮北斂了笑意,正色道,「我去年回京述職面聖,當今天子他能謀善斷,政見卓絕,可若是他昏庸如先帝便也罷了,即便容不下漠北,也沒那個本事能掀出什麼浪花兒來。如今這位小皇帝不光有有能耐、有野心,甚至還有少年人罕見的忍性,我幾次瞧見他客客氣氣地給三娃兒賠著笑哄著人,做那些個端茶倒水伺候人的營生……」

  「這可真是,真是可見其城府心計有多深沉,偏生三……他武揚王一人下萬人上,竟然還對此習以為常,受用的很!」蕭鎮北一臉恨鐵不成鋼,「他是身在局中瞧不清廬山真面目,可現在天下誰不在等著看,看這小皇帝的下一齣戲,到底是銅雀台千軍萬馬夜刺曹操,還是北周王劍斬宇文護……

  如今三娃兒在朝將退,這個時候不替漠北爭幾分,難道要等軍情似火的時候,指望著那個心機深沉的小皇帝去爭?真要等到下頭這場仗打起來,中州不藉機砍我們一刀,都算我認他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好皇帝!」

  韃撻兵臨城下,為防敵人窺探城防,城池內外無人點燈,只有一彎殘月懸於夜空。

  冷月擦亮了衛國公的刀鋒。

  蕭康勝審視許久,方才道:「此誠危急存亡之秋,甭管是看戲的還是上台的,最起碼要先留有命在,把戲台子搭起來,再論短長。」

  *

  家國讎怨,軍情似火。

  多方人馬的紛爭異動,都盡數匯集在這一個多事之秋的寒涼夜,落成一封封奏報,迎著破曉的天光,遞進了御書房的案頭。

  [滄雲關駐軍守將臣蕭鎮北——奏韃撻十萬邊軍集結事]

  [江北水師提督臣於廣義——奏鐵甲軍營變圍毆私囚同僚事]

  [江北興州駐軍守將臣廣川袁征——聯名奏江北駐軍勾連浙安反賊營變事]

  [江北興州駐軍守將臣廣川袁征——聯名奏浙安水師跨江襲營事]

  [滄雲關駐軍守將臣蕭鎮北——奏韃撻圍城立請行援滄雲事]

  ……

  地方奏報地方經官方驛站連發,遞到相應官署經通政使司上呈,比快馬回報中州的私遞要慢上那麼一兩日的功夫,其中內容蕭亦然多半已經知曉,且已處理下發回文。但眼看著這一摞厚厚的南北戰事奏疏,恰如其分地卡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與金陵嚴氏的魚鱗冊同時送上來,實在很難稱得上是一句巧合。

  若這些烽火狼煙事,都還只是公審舊案的前戲,那這天門關一案,會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蕭亦然心下一沉,披著厚氅轉身出了門。

  北風呼嘯整夜,庭院松芝冰凌帶霜,新生的朝陽掩在灰茫茫的雲層里,天地一片蒼涼。

  沈玥徹夜未歸。

  御旨三更前送出大雍門,昭告百官:事涉天門干係重大,早朝會暫歇三日。六部尚書協同三法司,於刑部衙門公審天門關兵變一案,主審官欽定刑部尚書陸炎武,武揚王蕭亦然、北營戍衛司建威將軍袁釗一干漠北涉案人等,皆可旁聽候審。

  此時,尚無人可以預料,這一場永貞三十二年遺留下來的國之大恥,將會在十一年後的政變交鋒中走向何方。

  蕭亦然站在御書房前,漫長的朔風冰冷刺骨,一如那年冬天的滄雲關,充斥著殺意凜然的寒涼。

  他抬起燒傷猙獰的左手,露出掌心的那道見骨的烙印,看向西北方抬起了頭。

  刑部衙門應已開審,雖聖旨特允涉案之人旁聽,漠北卻無一人到場。北營一早封營不出,袁釗此刻大約正在軍帳里徹夜大醉,蕭亦然應是唯一仍在皇城裡的親歷者,卻也並未親往,只是沉默地站在蕭瑟的冷風裡。

  嘉禾元年之時,眾人尚且能憑一腔孤勇和滿心憤懣坐鎮高堂,聽審監斬,向天下九州討一個「公道」二字。現如今,震天的登聞鼓再度撕開了那些慘痛,卻連邁步都有些力不從心。

  寒涼天,人心凍得麻木清醒,也就能更冷靜地自觀審視,審視那些陳年舊怨,如何又一次從血淋淋地回憶里殺出。汩汩鮮血自傷口湧出,殺得他血肉模糊,無止無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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