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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雎皮笑肉不笑地拱起手,「草民在此,深謝陛下聖恩。」

  「先別忙著謝恩。」

  沈玥揚起摺扇,打斷他的話:「嚴長老如此煞費苦心,千里迢迢地上京,甚至不惜搭上整個浙安州……說說吧,天門舊案已過去十一年,陳情舊怨而已,有什麼值得嚴家全盤下注的?」

  「天門關舊怨不解,血債在身,鐵甲軍渡江後,能容我等苟活於世嗎?」嚴雎艱難地聳了一下肩,「今日養了一條狗盤踞江浙,明日放狗出籠去撕咬漠北,後日毫無用處了就趕狗入窮巷,再後日狗被人家打死了,狗鏈子斷了,可栓著狗鏈子的那隻手仍高居廟堂,受萬人敬仰。」

  嚴雎蠱惑似地說:「埋雷於室,終釀大患。陛下難道就不想讓我等這條窮途末路的瘋狗,替你咬出狗鏈子背後的主人嗎?」

  嚴雎舉起渾身上下唯一還能動的兩根手指晃了晃:「一個明知會炸,而且會真真切切、血肉橫飛地炸掉一整座城池;另一個也許會炸,但只不過是掀開一灘埋了十年的毒瘤,讓隱藏其下的魑魅魍魎現身罷了。該選哪一個,陛下方才就已經做出抉擇了,不是嗎?」

  ——或以登聞鼓聲震天下,或以金陵城百姓為要挾,兩難無解。

  一陣陰冷的風透過敞開的窗子,陳年的血塊裹挾著腐朽的真相,輕飄飄地浮出水面,悄然無聲。

  沈玥此刻站在秋夜的值房裡,終於無比清晰地觸碰到了方才轉瞬即逝的靈光。

  真相晦暗而無法言說,故而窺視所有真相的季賢,至死都緘默不言,只留下了了無聲的幾張棋譜——所有人都在棋局之中,所有棋子皆手染血腥,互相絞殺,觸之則皇權動盪,滿盤皆輸,沒有贏家,也無一人能全身而退,無頭、無尾、亦無解……

  「入必死局,行無解事,原來如此。」

  沈玥低聲說,「朕愚鈍蠢笨,直到今日入了你的局,方才看懂了季少師為朕留下的這一局棋譜。」

  ……

  沈玥收起摺扇,淡淡地看著嚴雎,就像在看一條氣數已盡、垂死掙扎的瘋狗。

  嚴雎在他波瀾不驚的注視下,後背緩緩生出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忍不住頭皮發麻地開始懷疑:莫非這小皇帝,當真敢不管不顧,炸了金陵不成?

  就在他思緒混亂之時,沈玥平靜地移開了目光。

  他信步走到嚴雎身前,猛地將手裡的鋼骨摺扇,一掌劈在他雙腿的斷骨處。

  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道,鮮血立時從斷腿處汩汩流出,瞬間染紅了繃帶。

  嚴雎瞳孔驟縮,當即痛出一聲冷汗。

  兩名侍立在旁的宮人迅速上前,牢牢按住了嚴雎,將一團破布塞進他的口中,堵住了還未來得及發出的慘叫。

  沈玥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取出匣中的玉璽,面無表情地按在被重新劈開的骨茬上,冰冷的玉璽和其承載著百年傳承的皇權之威,死死地壓住了滾燙的鮮血。

  秋夜寒涼,值房裡卻悶熱,濃郁的血腥氣充斥著胸腔。

  沾滿了鮮血的玉璽,蓋在擬好的聖旨之上,留下一個殷紅刺目的皇帝寶印。

  沈玥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仔仔細細地擦乾了手上的血跡,隨手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出值房。

  「領旨,謝恩罷。」

  作者有話要說:

  ①牟氏莊園傳說,討飯的吃了牟家的飯,直到消化了上廁所也走不出牟家的地,可知地主田地之多

  ②《菜人哀》屈大均

  寧為太平狗,莫作離亂人——元·施君美《幽閨記·偷兒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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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高台滅

  嘉禾九年秋,窮途末路的天下糧倉做出垂死掙扎的最後一擊,金陵嚴氏一行二十三人入中州,敲登聞鼓訴冤。

  永貞三十二年的天門關國之大恥,已過去十一年之久。

  一自胡塵入漢關,十年舊夢無尋處,天門國土仍淪喪於韃撻之手,曾經繁盛的駐軍之所如今空無一人,空城已成一座死城。十一年前燃燒在此的那一場滔天大火,燒光了所有所有的漢話鄉音,只有尖銳的胡語蠻音尖嘯著滾成一片,落在被烈火焚毀的殘破山河大地之上。

  北境烽煙再起,韃撻十六部的騎兵正快速集結而來,萬軍過境,自正北門入,肆意地踏過空蕩蕩的城街,從正南門出,向雁南關疾馳而去。

  昔日華夏第一關,如今蠻夷跑馬地。

  冰封長河,雪落群山,十萬英靈埋葬於此,孤寂無聲。

  滄雲關的城垛在凜冽的朔風中,俯瞰著漠北數十萬里的邊境荒野,此刻關外已然黑壓壓地聚集了數萬的韃撻兵馬,將整個滄雲關圍得水泄不通。

  守城的士兵三五一隊在在城門上徹夜巡防,深秋的漠北早已落了雪,站崗的軍卒手臉凍得通紅,仍要保持絕對的清醒。

  大戰在即,稍有放縱便可能重蹈十一年前天門關的覆轍。

  「今冬這個年,過不安生了。」蕭鎮北推著輪椅,在覆了一層薄雪的磚石上緩緩地走著,撫著雙腿上蓋的狼皮大氅,呼出一口寒氣,「晨起收到了三娃兒的來信,押送來的軍費糧草都在路上,不日便能抵達滄雲,也不枉費他在中州苦心經營多年,如今的這一場仗,到底是和當年孤軍奮戰不同了。」

  「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這場仗的關鍵,不在滄雲,在中州。」蕭康勝年事已高,鬚髮白了大半,甲冑也褪了半副,一雙鷹眼卻依舊銳利地現著寒芒,借著微弱的月光穿過漆黑的夜色,便能將城下的布防摸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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