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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玥側目看向他帶來的那幾個木箱:「金陵一城共有百姓多少人?」

  「常居不足三十萬戶,人口百萬有餘。」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素有天下文樞之稱,自古便常作國都,護國本正朔,亦曾為雍朝開國定都之所,後為拒北夷方才北上遷都中州,金陵副都為嚴氏所占,隔長江之水一分為二,此等繁華之地,人口百萬隻少不多,絕非空口虛言。

  「拿一城百萬人的性命來做籌碼,嚴雎長老當真好誠意。」沈玥幽幽地搖著摺扇,驀地俯身向前,看著嚴雎從繃帶里露出的眼睛:「此計……可穩妥嗎?」

  「陛下大可一試。」

  嚴雎從容不迫地答:「此計要破倒也不難,假設從現在起,陛下派人傳訊南下江北,急遞最快也要走上三日。三日後的此時鐵甲軍收到消息,派出一隊人馬,強行渡江,和早已守候在此的浙安水師狹路相逢。」

  「就在兩軍對壘之時……」嚴雎雙手猛地散開,「金陵城『嘭』的一聲,炸上了天!」

  沈玥笑眯眯地放下摺扇拍手:「精彩。」

  「陛下莫急,最精彩之處還在後頭。明日兵部的案頭,就會收到來自江北大營的軍報一封,上書道——『浙安水師越過長江,與先前偷渡過河的水師匯合,全面進攻江北大營,裡應外合之下,一把火毀了江北水師的戰船。』

  所以,即便三日後,鐵甲軍收到陛下的傳訊也無船渡江,只能眼睜睜地站在岸邊上,看著金陵城轟然炸開,無力回天。」

  「……」

  沈玥微微眯起眼,沉默少傾。

  權謀之爭,盤根錯綜、雲山霧罩之計實為下策,越複雜則施行之時變數越多、越難掌控,與其相反,越是簡單的陽謀,反倒越難化解。

  嚴氏此舉,利用的無非只是中州到江北之間,消息傳遞的時間差。

  遠水救不了進火,無論他要做何反應,聖旨傳到江北都需要至少三日,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嚴雎諄諄善誘:「但若是陛下現在下旨,趕在明日卯時的朝會之上,允准我等當庭抗辯——那陛下的浩蕩聖恩,想必是能在三日之內,穿越江北大營的戰火、長江的滾滾江水、金陵的百丈城牆……及時地抵達金陵官倉,救城內百萬生民於水火。」

  「如此周密的布局,朕好像當真是無計可施。」

  沈玥微微眯起眼,話鋒一轉,「可朕又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此來要朕妥協?今日爾等想要的是當庭翻案,若明日爾等想要朕禪位於你,難道朕也要妥協不成!」

  「陛下天威浩蕩,自然可以不允我等的翻案之請,坐視金陵炸得城防盡毀,屆時鐵甲軍再渡江攻城,豈不更容易?」嚴雎狀似隨意地攤開手,「橫豎火藥是嚴氏埋的,城池是嚴氏炸的,千古罵名也有我嚴氏來背,陛下大可以賭上一賭,就算明知是空城,仲達會不會真殺了孔明?」

  沈玥抬起雙眸,眼神冰冷地對上嚴雎的視線。

  一個敢將整個金陵城抬上賭桌的賭徒,嚴雎顯然有十足的冷靜,毫不閃躲地對上沈玥試探的目光。

  「永貞十六年春,長江洪汛,淹沒兩岸良田萬萬頃,數百萬生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水災過後,便是大疫,疫病過後,又逢乾旱,米糧瘋漲,田賤如紙,官府數次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亦不足夠。一地主放風,一畝田契換一袋米糧,無數災民聞聲前往,一夜之間便有數千張契紙,如雪般飄進他的院子裡……

  災情過後,一討飯人行至官紳宅前,乞求施捨一餐,管家持棍棒驅趕,老爺笑言『一餐罷了,食我家糧,肥我家田,賞之何妨?』討飯之人用餐後,行一天一夜,遂如廁,問則知其仍未出地主之田產。

  後地主將此事篆刻於碑上,教化後世子孫,這就是金陵嚴氏萬萬畝田產,號稱天下糧倉的由來,這個話本子不知陛下可曾聽過?」①

  「……」

  沈玥沉默不言。

  「啊……這個不如何有趣,那草民再換一個。」

  「陛下在賭,賭我敢不敢背上金陵百萬人的性命,那陛下覺得,人命能值幾個錢?」嚴雎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陛下高居廟堂,不查民情久矣,草民便給陛下算一筆帳。去年江浙才鬧了旱災,歲大飢,人相食,人自賣身為肉於市曰『菜人』,當街砍人削肉為食。江北的菜人市里,一兩銀便能買下十個成年男子的大腿。

  草民聽聞,這妙齡之女,膚如脂凝少汗粟,芙蓉肌理烹生香,乃是絕佳上品之滋味,便去那菜人市尋個新鮮,可惜佳人難得,就算將所有菜人的胳膊腿心肝肺全砍了,也不夠我嚴氏莊園裡一餐所耗。」②

  嚴雎瞧著少年天子抿緊的雙唇、發白的臉,狂妄地攤開雙手。

  「寧為太平狗,莫作離亂人。人命本就比土賤,如何能與我嚴家的百年基業相提並論!我等商賈之家,能以微末之身走到如今,不靠此等下作手段,難道要靠什麼詩書禮義嗎!」

  「草民等今晨入中州時,瞧見雍定門坍塌的城門樓子還沒修好,中州洪汛這才過去幾個月,莊大學士尚且屍骨未寒……陛下這麼快就認為我等世家改過自新,成了什麼心懷萬民之人不成?」

  ……

  沈玥捏住了鋼骨的扇柄,拇指按得發白。

  他面無表情地沉默片刻,一揮摺扇,示意候在一旁的秉筆太監撰寫御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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