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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臣躬身退出,面露隱憂。

  五軍都督府急調禁軍衛,以防酉時河邊瓊華夜宴未開,學子群起而鬧事,禁衛軍急匆匆地從一干眾臣身邊走過,自清晨時便開始加大四城巡防。

  眾人見此情形,皆心中暗嘆。

  不必等到日落也明了,兩朝瓊華宴,定會斷在今日。

  鐵甲軍開拔南下,這是要借清田一統九州之勢,先前朝廷借九州學子的悠悠眾口傳開清田國策,得以順利實行,而今則必要承擔瓊華不開宴的反噬。

  杜明棠幾次御前會議里奏諫沈玥緩行清田國策,都被駁回,今晨他索性和地方督撫一道告了病,去臨安坊找莊學海理論去了。

  莊學海從容地擺開茶盞,給小爐添了銀絲炭,煮沸水添上茶湯,聽他拍桌子泄憤。

  「志明兄教出來的好學生!冒進貪功,佞賢不分,還不比做紈絝時更省心!」杜明棠自年前憋出的火,拍著桌子,一股腦地傾倒。

  「先前為著百姓要北遷,夥同蕭三先斬後奏,到底是數十萬條人命,我認了,也幫了。志明兄你說說看,他現今這又是為著什麼?

  清田清田,這國策激進與否我也不消議了,但凡陛下他再忍幾天,過了今年的瓊華夜宴再下這國策,難道這嚴家地里的春苗還能一夜裡竄出二丈高?」

  莊學海用茶鑷夾了瓷盞,遞到杜明棠身前,不疾不徐地說:「清田自然是不急的,但唯庸想過沒有,陛下為何非要冒此大險,趕在瓊華宴前下國策?

  他自是預料到世家會選擇不開宴來威脅朝廷,要藉此之機一併廢了九州自行取仕的規矩。

  得人才者得天下,朝廷既然要同世家開戰,將取仕晉升一道捏在吏部,重開殿試,九州流官,這才是正道。」

  「正道和捨身殉道是兩碼事!

  我知道你們師徒倆一個比一個激進,一向覺得我杜唯庸謹慎過了頭,可我在朝這麼多年,形勢大局的拿捏我看得准!」杜明棠一口乾了茶,燙得呵氣,他顧不上那許多,擺擺手示意莊學海續茶。

  「陛下要廢瓊華宴,大可等那蕭三做了馬前卒,打的世家抬不起頭,無力反抗後下個三年瓊華宴時再廢。屆時九州清明,誰敢出來說半個字?

  現在廢止,剛得來的民心又拱手送出去,簡直得不償失!」

  莊學海擎壺給他續上茶,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杜明棠捏著茶盞,緩了緩,又說道:「不消你說,我曉得他怎麼想,蕭三身入江南腹地,陛下捨不得他那位好仲父,定是要激進些,替他擔一半的攻訐。

  只是陛下才初親政,政績鮮少功不抵過,撬開世家控制取士的刀刃,一旦遭民心反噬,又當如何?莫說再等上三年,就算再等十年八年又何妨?

  志明兄,我實非怯懦畏戰,只是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步當初東宮之禍的後塵。」

  提及舊事,茶室一時靜謐。

  先東宮沈卓明經擢秀,光朝振野,彼時四大家氣焰熏天,天門之變蕭三入中州祈糧,滿朝避而不談,視之如洪水猛獸,唯有先東宮為之奔走籌謀。

  彼時氣焰熏天的四大家,自然不會坐視立場明確、胸懷大志的沈卓繼承大統,他對天門八萬將士的態度,便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於是便有了十年前,蕭三婚宴上的那一把大火。

  那場火,既是衝著他漠北蕭家,也是為著同樣有清除世家之心的太子沈卓。

  只是彼時誰也沒有想到,名不見經傳的庶子蕭三能帶著小太孫逃出升天,並在兩年後捲土重來,力扶沈玥登基上位。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沈玥給了他們第二次機會——一個在晦暗無光的朝局下,窮盡一生,以求匡扶社稷重回正軌的機會。

  杜明棠隱忍再三,謹小慎微,諸方制衡,只求能護住這一絲希冀。

  「唯庸,你我都可以等,陛下也並非不能再忍這三年,可眼下的形勢難等。漠北老國公年逾古稀,滄雲關還能撐幾年?

  我們在休養生息,韃撻也在餵他們的兵馬,蕭三去年籌糧費了多大的力氣,江北多少生民罹難你我都有目共睹。拖一年,拖得那是萬千生民的性命。」

  杜明棠意欲反駁,莊學海壓住他的手,緩緩地搖搖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千金之子不坐危堂,陛下不該冒此大險,可唯庸有沒有想過,忍——難道就是最穩妥的路嗎?

  你我忍了,東宮也忍了,忍到雲開月明那一天了嗎?

  過往有蕭三橫在陛下與世家之間,有他在,朝中只會有倒蕭擁帝這一派,世家的仇,萬萬也不會衝著陛下來。

  可陛下親政之後,他政令清明,勢必會與四大家有摩擦,你又如何能確保,世家不會再冒一次險,放一把當初蕭家的火?」

  飛雪如絮,爐水滾沸。

  杜明棠沉默良久。

  他花白的鬚髮顫抖著,宛若窗外白雪。

  「釜底抽薪,逆風持炬……勢必是要燒死人的。」

  「是啊。但自古以來,又有哪次變革是不死人的呢?」莊學海抬起頭,也看著窗外的紛飛雨雪。

  「若能以命燃燈,焚世間邪祟,照天地清明,是吾輩畢生之大幸。」

  風雨如晦,時漸日暮,狂風驟起鋒芒乍現。

  九艘龍首大舟靜靜地停在逍遙河邊,燈火未亮,大宴未起,傳承了上百年的宴儀一朝靜默,以這樣的方式宣洩著對當權者肆意落下鍘刀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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