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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並沒什麼旁的意思,前路如何艱難,朕都有計可施,唯獨仲父——若仲父此次南下清田,再如秋獮一般……」

  沈玥及時地將思緒斷在深淵之上,很有些苦澀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神色晦暗。

  世家如何在中州作亂,他總歸是力有能及,但蕭亦然南下清田,身負蝕骨毒,深入虎穴……他甚至連思緒都不敢往下溢散半個字。

  蕭亦然深深地看著他,眼底似有波瀾翻湧。

  那日沈玥因他傷重,當著他的面撕開傷口,血流不止,至今仍令他心有餘悸。不必他說蕭亦然也知道,若他當真在南方清田清出個三長兩短,依著沈玥的性子,只怕是什麼偏激的事都能做的出。

  蕭亦然:「臣雖不知陛下為何對臣傾心,但臣……本應迴避陛下的心思,不該與陛下如此親近,以免徒增陛下煩憂。臣又唯恐冷落陛下日久,會令陛下傷心難過,故而臣進退兩難,並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無論如何,臣都希望陛下能夠愛惜己身,平安康健。」

  沈玥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沉默片刻,他方才低聲地說:「仲父不必煩擾,這樣……就已經很好。」

  不必事關風月,能夠如尋常知己,閒話往事家常,也能如至親之人,體貼關懷……於他而言,就已經很好。

  「若仲父實難自處,便如當初那樣,與朕生分割離,只做君臣,朕也是可以的。」

  沈玥苦澀地笑了一下,在膝間攤開他的摺扇,看著龍飛鳳舞的「見春山」。

  「追風趕月莫停留……朕明白仲父對朕的期許,不希望朕為你駐足費心,也不想朕因兒女之情惶惶自傷。朕都明白,朕也並非沒有嘗試過對仲父斷情。」

  沈玥平靜地揭開自己掩藏多年的秘密,索性將自己的心意和著那早已不存在的窗戶紙,攤開了揉碎了捧在他仲父的面前。

  「大約是仲父自幼疼愛,一朝疏離後,朕就在遺憾里慢慢生出了旁的心思。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自那以後我想了這許多年,解了這許多回,從未贏過你一次,也從沒有真正地能斷掉過。

  「仲父想要朕如何都可以,朕都會照做,唯獨……相思二字,朕實難自控。」

  沈玥側過身,認真地抬起頭,看著他,看著這雙重新燃起火光的眸子——這一身鐵血殺戮的殼子下,傲然而立的錚錚鐵骨。

  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

  他未出世,卻已見過最驚艷的人。

  「朕想讓仲父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朕都與你站在一起,不管仲父走到哪裡,朕一直都在這裡。」沈玥褪下所有的掩飾和隱藏,就在這一個眼神里,悉數奉上心底最炙熱的渴望。

  蕭亦然一聽到他這樣不依不饒的執拗就頭疼,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轉頭去看他,卻迎面撞見沈玥眼底的渴求和愛意翻湧,就像是無盡汪洋上永不止歇的浪潮。

  年少時的感情,似乎就是如此的濃烈且不講道理。

  一眼情就成了執念,一句話便可許終身,不計前程,不論得失,一門心思地往前闖,劃開雙腕發下大願,從命運的手裡把他搶回來,說他一直都在這裡。

  少年人永遠赤誠以待,在情竇初開、本該意氣風發的年紀,獨自一個人沉默地忍下洶湧的情潮,為自己戴上千重人倫枷鎖,做好看著心上人娶妻生子的準備,苦澀又孤寂地走完這一生。

  不求回報,不懼回絕,不必回應……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眼神里,做得了南牆。

  他在這一眼回望中,看到了心跳轟鳴,冰雪融化,死灰復燃,廢墟中生出小花,鋼骨鐵鑄的防線決口崩塌。

  ……

  此時,天漸黃昏,日光正一層層的下墜,冰冷的雨水夾雜著雪花紛飛漸落,冷冽和熾熱在二人身前交疊雲涌,翻滾如潮。

  心動是最容易的事,尤其是對這樣蓬勃熱烈的少年郎。

  但不管心臟在這一刻跳動地有多熱烈,他的理智和責任都決不允許情愫越過世俗的鴻溝——他們之間橫亘著的不僅有身份、地位、責任,還有近十年的年齡差。

  這十年的錯位,註定了蕭亦然永遠站在時光的前頭,回望著這個本應朝氣蓬勃的少年,因追趕自己的步伐而放棄大千世界,放棄他原本的坦途,走上這條齟齬獨行、艱難晦澀的路。

  甚至於他身上日漸深重的蝕骨毒,連回首看少年成長的時間,都沒剩下多少。

  「臣一直認為,在陛下年幼時,還需要臣庇護的時刻,出現在陛下的人生里,是臣的畢生之幸。

  能夠與陛下冰釋前嫌,再次為陛下征戰四方,也是支撐臣在被蝕骨散折磨的深夜裡,熬過去的信念之一。」

  沈玥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居然就在這樣一個陰寒綿綿,雨雪交加的惡劣天氣里,聽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人,輕飄飄地承認了他的重要。

  「但不是未來人生中的每一段路,臣都能夠有幸與陛下一道攜手共度。將來,一定會有人對陛下傾心相待,四季相伴,三餐好眠。」

  蕭亦然在最短的時間裡,掐滅了那朵初生的小花。

  恍若晴天降下霹靂。

  風雪緊隨而至,來得猝不及防。

  沈玥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幾乎用盡了畢生的勇氣,看著他眼睛,艱澀地問道:「為什麼那個人……就一定不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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