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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釗罵罵咧咧地將剩下的麵湯一口倒進嘴裡,翻身上了馬。

  初冬原本不是適宜遷民逃荒的時節,即便去了漠北也是大雪封山,加之水路才剛通,朝廷的旨意和賑災的糧食都準備的過於倉促,故而頭一批北上的流民並不多。

  戶部一早派遣主事前來碼頭上為流民登記身份,更換戶籍,不少人眼見到了中州便動了混入皇城裡討生活的心思,想要搶在登記造冊前潛逃入京,此時便不再肯聽主事的指揮,烏泱泱地一齊下了船,碼頭上擠了不少人,上不去岸的人便擠在了齊腰深的水裡。

  袁釗帶來接應的鐵甲軍齊齊站成一排人牆,擋住了人,岸上的水裡的船上的紛紛攘攘,前方的流民你推我搡,高聲呼和著朝岸上佇立的官兵們涌去。

  登記造冊的幾名書吏官此時已經被淹沒在烏央烏央的人群里,連個影兒都瞧不見,兩岸的鐵甲軍牢牢地圍成一道人牆,這才沒有大範圍地轟散出去。

  袁釗費了好大勁,才勉強從那嘈雜的令人頭皮發麻的人群里聽清了這場騷亂的緣由。

  那些衣衫襤褸,骨瘦嶙峋的流民口中喊著的是——

  「寧可餓死在中州!」

  「死也不死在漠北!」

  漠北連年戰火,與江浙的富庶安穩之地不同,一旦被韃撻攻破,就是縱火屠城,燒殺搶掠。

  能在災荒中撐著一口氣,活著到了中州的人,無非是奔著能有條生路走,這條生路通著漠北州,先前這些人上路時,也並非全然不知情。

  雖說先前早有預料,流民入京難免紛爭不斷,可這才剛到中州的第一天,如何就鬧開了?

  張之敬帶著幾名狼牙穿梭在人群中,但流民過於混亂擁擠,他們幾次抓住暗中起事之人的袍腳,人群如黑涌的浪潮般擠過,便又再次擦身錯過。

  一命書吏官被推搡在地,流民不由分說地將其按在地上,紛亂踩踏,眼看著就要鬧出人命。

  蕭亦然俯身拉過馬上挎著的弓|弩,開弦裝箭,調瞭望山,瞄準了混亂的人群。

  袁釗側身按住他的馬,低喝道:「老三!不能見血!」

  南邊還有數十萬人等著北遷,若在此時鬧出人命,只怕是會引起流民激變。

  何況他還有傷在身,單手持弓|弩,便無法握韁繩,胯|下的戰馬在人群的騷動中無意識的踱步。

  碼頭下面人挨著人,一箭射下去,即便沒有偏差,也能射穿三四個人。

  袁釗見他絲毫沒有放下弩機的意思,只得抬起右臂握拳前揮,勒令鐵甲軍變陣防備。

  前方的鐵甲軍一動,碼頭上擁擠的人群便亂得更厲害,晃動的流民如洶湧的黑潮,張開血盆大口將那幾名書吏官吞沒其中。

  蕭亦然面色不變,驀地扣動了扳機。

  弩|箭剛勁筆直,如流星般迎著混亂的人群,猛地釘進了一人的肩膀。

  這一箭如油入沸水,「哄」地一下,炸了鍋似的爆發出驚人的騷亂。

  「殺人了!」

  「官府殺人了!」

  蕭亦然面色不變,繼續上箭拉弦,對準望山,再次扣動扳機。

  人群驚聲尖叫著躲避從天而降的弩|箭。

  箭矢速度極快,眼見即至,精準地釘在了最早出聲的那人肩頭。

  下方混在人群中的狼牙也跟著反應過來,擠過人潮,齊齊將中箭的兩人按在地上,拖出人群。

  鐵甲軍側身錯開一道間隙,隨即立刻挺身站直,樹成一道堅不可摧的人牆。

  騷亂的人群被這果斷的箭矢和駭人的慘叫震懾,本能地靜立了片刻,那名被按在地上,險些被踩斷肋骨的書吏官趕緊趁機站起身。

  「閻羅血煞——!」

  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出聲。

  這名號比直接眼見著活生生的人被直接射個對穿還要駭人幾分。

  騷亂的流民一時安靜下來,紛紛停下擁擠的腳步看向他。

  靜默片刻,流民再度爆發出騷亂,矛頭直指策馬放箭的蕭亦然。

  「就是這群當兵的搶了我們的糧!」

  「糧都交了漠北打仗,我們才會挨餓!」

  「還我們的糧!」

  ……

  蕭亦然下了馬,緩步朝碼頭這裡走來,目光自流民的臉上一個個掃去。

  逃荒的流民鮮少有妻女老弱,這些大多算是尚在壯年的流民,衣衫襤褸,瘦的眼睛突出,經方才這一場動|亂,不少人身上都帶了血,還有人趁亂將哄搶來的吃食混著沙石泥土拼命地往嘴裡塞,粗劣的石砬混著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但沒人停下咀嚼的動作,甚至連嘴都緊緊地閉著。

  一旦張開嘴,就會有旁人的手指伸進去,摳挖出那些來之不易的食物。

  他們似乎已經感知不到除了飢餓以外的知覺。

  那些看似凶煞狠厲的眼神深處透著麻木,半分活人氣都沒有了。

  人若淪落到了這步田地,死亡已然是一種解脫,疼痛早就已經麻木了,就連憤怒和怨恨都像是紙紮畫好的表情,貼在了臉上。

  最底層的庶民,太慣於忍受饑寒和苦難。

  以至於撕下這一層被苦難浸透的皮,底下的這層骨頭架子,就像沒根的飄萍,茫然地被席捲進一次又一次名為乾旱、洪澇、饑荒、賦稅……等等災難之中,將身家性命變成堂官在大殿上謀劃的功績,世家在交易中的籌碼,又或是僅僅為了獨占官道而封鎖下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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