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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自文明繁盛,德理皆俱,人類相安無事。一旦失去文明,就會面臨戰爭動盪。畢意強者吞併弱者,弱肉強食也是道理。

  文明吞併新的人群,便就是化,用道理教化。認可了你的道理,成為自己人,文明就完成了擴張。如果化不了,早晚都要吐出來。

  野蠻是不是文明?拳頭大就是要做人上人,一樣是道理。這個道理在廣大的人群中一以貫之,照樣可以形成野蠻文明。自己的文明撐不起天地,天下缺德,一樣受欺負。大宋軍隊的德一直缺著,北方起來一個強權,就被欺負一次,一直欺負到死。

  徐平前世軍隊的德有了,文化上一群小鬼裝神弄鬼跳大神,便就不行,跪在洋人面前起不來。有道理,才有道德,有了道德才有文化。從被洋人打破家門,無數的仁人志士為拯天下危亡,冒著槍林彈雨迎著敵人的刺刀走了上去,以自己的頭顱,漓淋鮮血,挽天下於將傾。他們的精神,便就是這個天下面臨外敵入侵時的武德。

  當天下危亡的時候,武要戰鬥,文化上要大破大立。武上最終打贏了,文化上一直破不完,立看不見影子。當最早破除舊文化迷信的時候,破的是英雄。當要立的時候,還執著於破的,人民會認可嗎?沒有人民的認同,沒有自己的道理,算什麼文化人?

  文人的心中,兩種誘惑必須要去除。一個是巫,看了兩本書自以為得了天命,就要指點天下了,就要讓百姓膜拜了。一個是鬼,以為自己有法力,塗脂抹粉一番就要去做閻王。

  司馬光就是這個年代的巫,後來的蔡京等人就是歷史上的鬼,這巫和鬼,是徐平要想辦法斷他們掌權之路的挑戰。破山伐廟,偉人讓人們去砸的是廟,而不是裡面的神像。不是讓後人把神像砸了,留著廟自己打扮一番坐上去。你坐上去,不講道理,誰會服?理論爭論,不又成了小鬼打架跳大神。

  人怕鬼,鬼更怕人,一說人話小鬼們便就嚇得半死,恨得咬牙切齒。徐平說御史台是閻王殿,就只是一句簡單的人話,但不能當著賈昌朝、孔道輔等人的面說。他們會以為徐平是在罵他們,心裡記恨的。不敢講人話,所以在朝廷里做人,是非常不容易的。

  徐平抓住一葉飄下來的銀杏葉,看著那一片金黃,淡淡地道:「我的道理,其實很簡單。就六個字,偽君子,真性情。偽君子當朝治國,真性情留在民間過日子。偽君子們在朝廷里且扮且演,維持住天下民心如一,渡過爭而不止的小康時代,走向大同。凡是要在朝廷里找君子小人的,都到民間去,寫成文字儘管罵。罵有什麼,讓他們罵就好了,真性情本來就該想罵就罵想哭就哭。知道自己是偽君子,不要矯情,穿上公服好好扮演君子治理天下。脫下公服,就是平民百姓,百姓對錯自有國法,不能用私事來彈劾官員。」

  第104章 天下人之天下

  指著腦袋,徐平道:「人最難的,是這裡。人的腦子裡啊,有許多小鬼,求學就是殺腦子裡的小鬼,而去求真,做真人。君子是很久遠時代的事了,時代變了,按照古人的君子要求,天下哪裡有君子?是以君子於士大夫如北辰,且看且行,不必強求。在朝廷里扮演君子治國,已經很不容易了,不能在私事上也如此要求。人當有真性情,有欲才是活生生的人,我們要做人。儒的關鍵就在偽,孟軻、荀卿皆是認為人不當偽,而去求真,反失了儒的方向。偽有什麼?拆開來,就是為人嗎,做官不為人,為自己啊?一切都為自己就不要做官了,農、工、商,什麼不好,都可以啊。穿上公服,這個人就成了偽君子,按照道理來做君子該做的事。脫下公服,就跟百姓一樣,有什麼不好呢?公私要分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公德公事,私德私事,不要攙在一起論。偽君子治理國政,怎麼看是為公為私呢?按照道理看,道理最大。合道理,就是扮得像,演得真,官就做得好。」

  張載和劉敞兩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劉敞才小聲道:「其實偽字於上古之世,並無善惡。只是後人求真,以偽為非,以至到現在人人厭惡。」

  「是啊,本來就是如此。偽本是從天而行,遵天命有什麼錯?到了現在,天命已經沒有了,還認為有天命的,都是假裝。——定陵勤政愛民,一生之失,最重莫過於得天書而東封西祀,舉國上下如狂。又有什麼用呢?天命沒有了就是沒有了,沒了,沒了!」

  說到這裡,徐平搖頭嘆氣:「總有人哪,腦子裡的天命去不掉,非要去找。這樣不是做學問,是為巫,學儒家的典籍就是儒巫。從浩瀚的典籍里挑出來幾條,自己添幾條,視之為天條,照著做是天命。犯了天條,那可是了不得,他覺得天就要塌下來了!」

  「腦子裡有天命的人也可以做學問,可以在家裡編他的天條嗎,但不要來做官。天命沒有了,古時的天命現在到了哪裡?在人心,在天下人的人心。我們做偽君子,就是以民心為天命,以民心之道代天道,以民心之德代天德,以民心之理代天理。所以一切學問皆要從天下之民做起,合了民心就合了道理,明了民心就明了道理。你們這些人,修採風所來的小曲、雜劇,就是讓你們知民心。求學的路上,這比讀典籍還重要。從民心得來的道理與典籍不合怎麼辦?有什麼關係,我們編現在的典籍嗎。合著道理寫出自己的史,就是我們留給後人的典籍。你自己在家裡瞎編,又有多大用處?學問不是顯示自己高明的,而是去求道理的。世間的知識有的是。種田要不要知識?經商要不要知識?制車、制兵器要不要知識?都是知識。但那不是做官的知識,做官的知識稱學問,就是只有學和問。做官就是做學問,向天下之民學,向天下之民問,去通理。為縣則通一縣的理,為州則通這一州的理,治天下則通天下的理。所以世間知識里,做官的知識最簡單,會做官,一點不比別人高明。百姓敬重,是敬重這一身公服,這個身份。因為天下之所以而為天下,就是最早由穿著這身公服的人,稟天命而凝聚人心,從一家一家而聚集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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