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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帳低垂著,隱隱能聽見男人均勻綿長的呼吸。

  葉碎金扯扯嘴角,走了出去。

  「我方才聽著有聲音。」她跨出了正房,問丫鬟,「可是阿錦回來了?」

  丫鬟正要稟報,一團影子已經旋風似的卷進來。

  「主人!是我!我回來啦!」

  正房的基台有膝蓋高。

  段錦站在階下,要微微仰起臉來。

  星光照進他的眸子裡,閃閃發亮,有燙人的熱度。

  紗底,箭袖,皂衣。

  他的身形沒有後來壯年時那麼彪悍,還帶著少年特有的清瘦。

  但長長脖頸間喉結已經凸出得明顯。

  葉碎金捏著衣襟望著階下的少年,終於意識到原來她一直以來錯怪了趙景文一件事。

  趙景文對段錦可以說是又愛又恨。

  愛可以理解,他想當英主,做明君,怎麼可能不愛段錦這樣的將才。

  恨卻是葉碎金一直都覺得荒謬可笑的。

  是的,她和段錦的關係非常親密,超乎常人。

  但他們是主僕,是姐弟,是師徒,是君臣,是親人,是葉家堡最後的相互支撐,卻獨獨不是男女。

  趙景文都是皇帝了,後宮儘是美人,這份飛醋吃得完全沒有道理。

  但此時此刻,望著星光下的少年,帶笑的眉眼,滾燙的熱情,眸子中無聲無形說不盡道不明的親昵和渴盼,葉碎金沒法再指責趙景文狹隘荒謬了。

  是她的錯。

  原來阿錦在這時候就已經不是孩子,他已經長大了。

  第5章 少年

  葉碎金幸而是先見了趙景文,否則此時此刻看到活生生的少年段錦,怕是難以自控,非要將他摟進懷裡,狠狠地捶他的後背不可。

  幸而此刻,她內心雖歡喜澎湃,卻能控制住自己。

  段錦覺得自己眼花了。

  主人站在階上看著他,似乎因為他趕回來而高興,可她的眼睛看起來又仿佛想哭。

  主人好像和他離開前,有什麼奇異的不同。

  段錦忍不住又上前一步。

  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葉碎金膚白勝雪,臉頰卻還殘留著艷麗的紅暈。

  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叫人莫名心慌。

  靈光一閃,段錦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主人,」他狼狽別開眼,不敢直視,慌亂掩飾道,「急召我回來,可是有什麼事?」

  少年的模樣都看在葉碎金的眼裡。

  後來他混跡軍營,還有什麼沒見過,還有什麼葷話不敢說的,可就是不肯娶妻。

  但現在,他還這樣青澀呢。

  葉碎金走下兩階,在最後一階上站定,貪婪地看著少年,道:「沒什麼,想問問你……」

  他被派出去幹什麼去了?哦,夏收!

  「問問你夏收的情況如何了?」

  段錦精神一振,立刻匯報:「這幾日打跑了兩撥!真有餓極了不要命的,咱明晃晃的兵刃持著,日日巡邏,他們還敢覷著空子往上沖!」

  一談到公事,葉碎金多年的習慣,瞬息間腦子就定下來。

  這一年是什麼情況呢?

  京城又變天了,江山又易姓了。北邊的人拖家帶口地往南逃。

  他們真正想去的是魚米之鄉的江南,鄧州只是他們南逃的必經路線。只是很多人永遠到了不了江南,都倒在了半路上。衣衫襤褸,面黃肌瘦。

  她重生回這一年,能做些什麼?

  葉碎金的腦子裡短短片刻閃過無數神思和回憶。

  這不是一時片刻能決定的。

  她定定神,先要弄清眼前的狀況:「流民一直向南遷移,現在在鄧州的,是更多了,還是比從前少了?」

  時間太久,並不能清晰地回憶起這一年具體的情況。

  段錦很肯定地說:「更多了。」

  「流民說北邊現在不敢待,一股一股的兵,老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家的兵,根本分不清。趕上一隊,全家就不一定還能有活口了。慘得很。」

  「整村整村的人一起南逃。」

  「很多是跟著大戶的隊伍走,可乾糧不夠,沒有車馬,走著走著就跟不上了,唉。」

  葉碎金道:「是可憐,但便是可憐,也不能搶咱們的糧食。如今糧食就是命,沒糧就沒命。阿錦,你不可以心軟。」

  段錦微怔。

  葉碎金又說:「明日議一下,亂世得用重典。葉家堡不能讓人覺得可欺。必要時,殺人立威。」

  那時候她太年輕了,覺得流民可憐,下不去狠手去。

  卻不知道人是最欺軟怕硬的。她有聖母心,流民們便敢仗著她這份慈悲作惡。

  她今日要撲這邊,明日要鎮那邊,精力全被牽住了。

  同樣的錯,不能再犯第二次。

  段錦在夜風中感到微微的不安。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若太過熟悉,熟悉到能分辨她走路的腳步聲和呼吸間隱藏的情緒,就不會察覺不到她細微的變化。

  葉碎金身上籠著奇異的氣勢,與她適才在房中做了什麼無關,完全是她這個人的氣息都變了。

  可他離開塢堡才幾天。

  「可是……」他下意識地想為流民說話。

  真的太慘了,老人是最先被拋棄的,草叢裡有女子衣不蔽體的屍體,許多孩子與父母走散或者乾脆沒了父母,成了和他一樣的孤兒。<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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