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頁
江嫵心慌起來,連聲音也不自知地變得輕柔起來,怨怪似地道:「那你今日叫我來,又不要罰,所以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裴弗舟眸色凝了凝,扔下書簡,轉而看向她時,眼底夾雜著一絲審視和打量。
他看了半晌,似是輕嗤出聲,眼尾微微一挑,反問了句,「那你呢?你自己就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
她不說話,裴弗舟倒是不著急。
他頓了頓,下一秒,猛地一把拉過她臀下的青墊,她驚得低呼一聲,身子不自覺地被帶了過去。
兩人幾乎是比鄰而坐。
裴弗舟手肘放在案几上,雙手交疊著側身瞧她。
燈火遊走在她緊張的眉眼間,落下一層陰陰的暗影,那眸子裡透著一種心虛和退縮,惹得人有一種想破壞的衝動。
「江嫵,」
裴弗舟好像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叫她的名字,垂眸慢聲道,「...你不是說你我是一見如故的友人,相談甚歡?不是說我答應過你必定有求必應,無所不為麼...我既然能這樣,想來你應該當真了解我。那你不如猜猜,我要幹什麼?」
殿堂幽深,無人無聲。
裴弗舟的嗓音寒岑岑的,又沉又冷,好像在冰封的洛河下浸透許久,透著一股壓人的警告。
那句話在空曠中一波一漾,直接撲進她的耳畔,猶如一聲震天的鐘鼓,敲在她的心頭,撞開了她防備已久的思緒。
江嫵忽而本能地感到一陣悲涼。今日來這裡到底還是錯了!
其實她早就該敏感一些,發現他略有不對勁的時候就該及早遠離。
大概是後知後覺品出一絲絕望,她唇邊涼涼地一哂,語調也顫了顫,勉力地和他周旋,道:「所以,裴弗舟你到底要幹什麼......是嚇唬我玩麼,還是瞧我這樣發窘,你很滿意?」
說著,她當即旋起身就要離去,喃喃道,「你真無聊......我要回家了。」
裴弗舟劍眉輕擰,錯目間,一把將她按了回去。
他的視線直直地凝著燭火下她的一雙眼,眸底滑過一絲薄薄的涼意,方才那點平和消散下去。
他失笑一聲。
給了她機會,卻不珍惜,隱隱的惱意燃了起來,他低沉道:「是麼。那要我提醒你嗎?」
不自覺地帶了平日裡在金吾獄審人的氣勢,這讓江嫵有一種冷刃停在心口的錯覺,她到底還是怕裴弗舟這個人的。
她心頭顫了顫,被他那氣勢震懾得生了寒,自知危險在即,渾身都緊張起來,
她慌了,忍下幾滴薄淚,一咬唇,乾脆仰起臉,泛紅的眸子直直地望著他,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決絕和坦誠。
豁出去了,無非是再重新面對一次從前的裴弗舟罷了,他的冷言冷語又不是沒領教過。
大不了,過了今天一拍兩散。
於是努力壓下聲音里的退卻,對他道:「那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她放棄了,有一種破罐破摔的意味。
可在裴弗舟聽來卻是火上澆油,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只有她的逃避,因此心中一惱。
他上前,幾乎居高臨下地逼視著她,鎖著眉梢,硬聲問,「江嫵,你這時候就不怕我了麼?還是我最近對你太好,讓你覺得我很好糊弄!」
與其說說是惱火,不如說是不想面對這樣的她——對從前的他一向如此,總是這樣躲避,牴觸。
如今還是這樣麼?
江嫵驚得抽了一下鼻子,低頭咬著唇,不說話,一副任君採擷的老實姿態。
那溫順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這讓他想起年少時與兄長狩獵,他抓了一隻兔子,可不忍心傷害,於是放那兔子走,可那兔子實在是畏懼他,連跑都忘了,只是癱軟在他的手掌,一副等死的模樣......
江嫵的順從,讓他想起了那個兔子。
她對他的屈服,不是親近,只意味著她和他的隔閡,指不定她在心裡罵自己。
先前給她寫信,本意的確是想找她好好的談。因為顧及她的面子,所以他願意三番五次地去找她,如果她那幾次肯出來看一看,其實每次信一送到的時候他就在外面等她。
天知道他因為她說的「朋友」兩字忍受了多少道德的煎熬,現在好了,他想起來了,她和他壓根就不算什麼朋友,他也不必因為自己「對朋友遐想」而有什麼愧疚。
不想揭穿,是為了給她個台階,他也很想知道——江嫵到底要誆騙他到什麼時候,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然而她推三阻四,越藏著掖著,他心裡那點不平便越燒越旺。
直到前日他回了右武侯府,見人人散漫又隨意,亂成一團,軍威何在?肅紀何在?
述職那日,居然有一堆人還跑來給他獻殷勤,送來一大堆甜得膩死人的果點.......他再一查上元前的夜禁名冊,竟然也是松鬆散散,疏於記錄,不復從前。
想起她先前誆洗他,說他喜歡吃甜,最後引得同僚背地裡暗暗笑他;後來她亦是告訴他,什麼從前巡街待人溫和,從不肅冷,他十分信任她,自以為舉止過分嚴苛,所以連軍務變得也寬容起來。
這右武侯府因為她那隨意的幾句話,幾乎差點就要毀在他手裡。
他這才恍然,意識到不能再和江嫵這麼下去了......
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江嫵大概天生就是要克他,要亂他心智。<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