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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嫵當著裴弗舟的面說出一個彌天大謊,還是十分膽戰心驚的。
「真的?」
「......是、是的。那日...還算相談甚歡。」其實,按照前世的記憶,她應該壓根就沒怎麼去搭理站在後頭的裴弗舟。
「怎麼算相談甚歡?」
「這...是賞玩龍舟會的歸途,你聊興未盡.....還單獨尋了我,又說叨了幾句。」
裴弗舟劍眉微蹙,眸色里滿是狐疑,「你確定?可裴某,自認不是個話多之人。」
江嫵端袖縮了縮,說完這一席話,她已經手指緊張得勾纏一起。
可刀鋒一旦開刃,豈有收回的道理?
她知道裴弗舟已經開始聽進去了,便不能再退。
抬眸瞅了一眼他,見一雙眉目依然淡漠柔和,於是稍稍大膽了些。
「所以說是相談甚歡.....」
她索性抬起眉眼,直直地看向他,「其實,我初來東都時就聽聞你的事跡,以為你是個冷然不多言之人,所以當日亦是驚訝。」
「......然後?」
「然後、然後......」她略略思忖,終於鼓足勇氣,小聲說了一句,「然後.....你說,你我一見如故,執意要結為.....」
裴弗舟不由皺眉,「結為什麼?」
「......友人。」
「......」
「原來你忘了啊,我們分明是....很好的朋友。」
說完這句話,江嫵見裴弗舟並未說什麼,心中一松,忽而牽起溫然笑意,仰起明眸。
「我就說呢,見你怎麼最近怪怪的。你當日還說,以後在洛陽有任何麻煩,都可以找你幫忙。」
「所以,你我情誼深摯。」裴弗舟眸色微沉,語調里壓抑著一絲不可察覺的冷意。
江嫵連忙擺擺手,「啊...不是,沒有那麼的...不過,你確實說,會為我兩肋插刀。」
「這樣?」
「是呢.....」
裴弗舟望著她映著瀲灩秋光的杏目,很奇怪,分明撒謊的人為什麼還可以這般眸光純然。
不禁牽唇輕嘲,忽而覺出幾分煩悶和無奈。
他千算萬算,實在是沒想到,江嫵居然把他當傻子。
其實方才他多多少少已觀察出江嫵的反應,見她得知事情震驚過後,仍然是有些生疏的,似是並無他想的那般有什麼『不可言說』的親近。
重生回來,腦中寰宇皆是她一人,其中牽連,必定不是一二句可以此時言明。起初他不禁有些懊惱,素日裡他巡遊六街,井井有條,可如今是他心急了,不該問得這麼快
仔細想想,此時,他同江嫵相識,不過寥寥數月。或許許多事情,都未曾發生。而他們二人,未免還並不十分的熟悉。
誰想,江嫵竟然有膽子當著他的面信口雌黃。
「.....你不覺得有點過分嗎?江姑娘。」
「嗯...啊?」
裴弗舟往前微屈著上半身,俯視著逼近過去,一雙利落眉眼鎖定她。
「江姑娘,你莫不是在誆我吧。」
【26. 中】
話落,見江嫵被他這般一乍問,那笑容果然不由自主僵在臉上。
「你、你怎麼這麼說。」
裴弗舟生平最厭旁人誆他。
與其說厭,不如說,不喜被直白地當成傻子的感覺。
良久,他終於輕嗤一聲,還是打算讓她清楚一點,他只是失憶,不是變成了痴傻。
裴弗舟冷哼一聲,「若真如你所說,為何先前你見了我就躲。」
「你那日在蘇弈車輦中,與我一見,並無相熟,相反,你分明是在怕。」
「如果你我真是友人,你又怎會如此行徑,處處破綻。」
風吹得疾了些。
裴弗舟垂眸深視,審問人的時候語調冷淡利落,自有一種難以招架的威嚴。
江嫵站在蘆花飛絮之中臉色蒼白,緊緊抿了唇,不發一言。
裴弗舟視線在她臉上划過一圈,見她全身緊繃著,呼吸凝凝,方才那溫然的笑意如今不留餘溫,只如一隻被驚了的雀鳥,垂頭喪氣,瑟瑟團團。
他懊惱,劍眉微抬,迫她開口。
「怎麼不說話。」
江嫵抿抿唇,自然是想辯駁,然欲言又止,唇邊一顫抖,只好默然垂眸。
「你心虛了。」
「不是!」
江嫵脫口而出,還記得至少先竭力否認。
其實她頭皮正在發麻,若沒憋著一口氣,那步步緊逼的冷香快要讓她窒息,只想尖叫一聲調頭逃跑。
然雙足似是被地下一雙手死死鉗住動彈不得,只好努力壓下想要顫抖的肩頭和嗓音,聚攏神思,長睫一動。
「我、我不是心虛......我只是,在難過......」
裴弗舟眉心一蹙,這話教他意外,眸子微虛,輕呵了一聲。
「你在說什麼?」
江嫵幾乎是全力在克制著,裝作平靜地回望過去。
「我說,我不是心虛。我只是很難過...你成了這副樣子。」
裴弗舟沒有說話。
江嫵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到他跟前,寒涼的風一吹,眼睛竟不知怎麼就紅了。
「其實......聽聞你落水出事之後,我十分擔憂...本想去探望,可我自知之明,你那裴府高門大戶,我不過寄住東都的外鄉客,家道中落,只是尋常之戶......怎麼敢若貿然前去?」
她說著,悄悄向上掃了一眼,見他似是若有所思,心中微定,於是再添了一把火。<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