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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弗舟搖了搖頭, 似是一哂,「與其說『一些』,不如說是很多。」
他話落,自江嫵眼底瞧出一絲驚慌的詫異和憂慮。
於是不想說得太直白再驚嚇她,略略緩聲,只道:「先前我追緝賊人意外落水,昏迷了數日,醒來後,發覺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好在,彼時我靠觀察旁人言談舉止,很快便找回些許,這才沒有耽擱要事。只是.....那些細節之事,著實是記不得了。」
江嫵怔怔,心中仍微微泛著波瀾,放眼望那一片湖光,雨後秋陽,碎金般浮於其上,閃爍未明。
「江姑娘,你......可是不信裴某所言?」
「啊,沒、沒有...也不是......」
她仍然是心波未平的。昔日這裴氏一族端正矜貴的二公子,威風堂堂的天子金吾,從來都是用眼角睥睨的姿態,此時此刻,居然也能這般垂著眸,在意別人是否信他。
未免有些荒唐可笑。
江嫵心亂,怕他發覺這心思,連忙支支吾吾地掩飾,「其實,當日與世子同裴將軍初見,和今日這景致差不多。」
「嗯。洛水畔,龍舟會是嗎?我聽說了。」
「這...你也不記得了?」
裴弗舟聽出她的訝然,自覺尷尬,抿唇垂眸,只好稱,「是。」
「所以還是.....沒有大好的跡象?」
「毫無。」
秋風吹散白柔的蒹葭花穗,鴉群漫不經心地自棕褐的蒹葭叢上飛過,它們喑啞鳴叫著,似是也在為裴弗舟這兩個字嘲笑。
裴弗舟聽著那鴉叫,亦覺出煩悶,他自認身為武侯,行事向來強硬直接,從不敗退。
可被江嫵幾句一問,只能連連承認自己的弱處,這未免教他沉鬱一口氣。
裴弗舟抬眼逆光而望,微微眯眸,遠處群山連綿,而餘光里,旁側少女衣衫紛飛在秋光中,海棠暗香盈袖。
「江姑娘,裴某已經和你坦誠相待。你,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我...我要回答什麼。」
「自然是裴某方才所問。」
「......」
見江嫵不言,他重複道:「蘇弈他...我同蘇弈算是摯友,若你與他交好生了情義,那裴某同你又是什麼關係?」
他只自顧自問,可這話聽來奇怪,也太過坦誠,毫無遮掩。
江嫵臉頰微紅,沒說話,只垂手偷偷揪著蒹葭的穗子,一時間,風卷飛花,紛飛在腰間。
「其實,當初醒來的時候......不瞞江姑娘,很奇怪,我似是對江姑娘你,的確有些印象。可惜,實在是記不起了。我先前幾番觀察試探,也都是為了查清此事的緣由,可惜......」
裴弗舟頓了頓,視線落在她鴉色螺髻上沾落的白柔蘆絮,忽而有一種想替她拂落的衝動,「......可惜,始終不明。」
「這種事情,很重要嗎?」
江嫵愈發糊塗了,她聽不明白他的目的,喃喃道:「現下里,見將軍其實並無異樣。」
「......算是,重要吧。」
一句話教她不可置信地一怔。
意識到什麼,忙抬眸看向他。
「可是,世子難道......?不對,旁人為什麼也.....」
「你是想問,為何世子,甚至是無人發覺此事是麼?」裴弗舟從江嫵的語調里聽出了疑惑。
「誒?是的......」
裴弗舟眉宇微抬,似笑非笑。
「裴某還不曾將此事告訴別人。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
他平淡說完,雙目坦誠如星,倒是百言無忌。
只是多少聽著有點『非君不信』的意味;而這,其實已經超出了他們原本關係距離。
江嫵聞言咋舌。
可對於一個失憶,大概也忘了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她無法說什麼。只好彆扭地轉開了眸子,抿唇沒有說話。
她的視線轉而蔓延至湖上漁家輕舟,一時間失語。
東都秋日郊景與江淮不同,日光靜謐安詳中,萬物添了幾分孤寂、溫柔之感。
與裴弗舟這般並身立於蘆葦岸邊,陷入沉默,無波無瀾地同望一處之景,這幾乎是有些可笑的...
畢竟,前世這個曾經討厭她的對頭,即便他出身名門,姿儀端正,可一向都是冷厲倨傲的。
至少,裴弗舟與她初遇那日,在他一眼瞧出她有攀高枝的心思的時候,就不曾給她說過什麼入耳的好聽話。
從此即便她對他以禮虛應,他也不怎麼領情。
若非她大抵確定他和蘇弈並無什麼特殊癖好,怕是真以為,裴弗舟上輩子這麼對她,是因為她搶了蘇弈。
思及裴弗舟此刻,低下他一向自恃高貴的頭顱,對她這般語調誠懇,默然靜待。
何曾有過?
江嫵怔忡中,被這想法一觸,不禁輕輕扯了個唇角一哂。
看來,裴弗舟他,的確是忘了很多事情啊.....
.
「你......」
江嫵輕輕吸了口氣,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嗯?」裴弗舟淡淡應道。
她肩頭一松,他那嗓音雖冷淡,可依然是輕柔的,心知他的確是變了,於是抿抿唇,壯著膽子轉身朝向他。
「你、你真不記得咱們之間的事情了?」
「嗯。」
「......其實,」她心虛了,眼睛散亂地只敢看向他斕袍前襟的暗紋,自唇縫裡擠出一句,「其實初遇那天,你我聊得.....挺好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