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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我去給太太請安的時候,正巧聽見那些丫鬟們在嚼舌根。說是哥哥房裡的通房丫鬟懷了孩子,卻又掉了。身子怎麼也養不好,如今已被人一席草卷從東門抬出去了。那幾個丫鬟還說,是祖母吩咐要瞞著你,可我聽著只覺得哥哥身邊的那丫鬟好生可憐……」
話音未落,方才還一臉淡然地在數落他的鄭衣息已如疾風驟雨般離開了易竹閣,背影慌亂無措到了極致,跑下石階時還重重地跌了一跤。
第44章 悔
圓兒立在寮房外, 眸光隨著東邊牆角處被風拂起的大紅燈籠而搖曳起伏。
她心裡七上八下,說不害怕是假的。
煙兒雖「病」了一些時日,服了假死之藥後也和那些瀕臨死亡的人沒有什麼差別,可仍是有被發覺的可能性, 倒是非但是姑娘活不下來, 連她也沒有好果子吃。
圓兒塞了些銀子給那些婆子們, 也讓連霜去鄭老太太跟前稟報了一回。
鄭老太太聽後卻說要賞煙兒一口薄館,在鄭家京郊外的莊子上發喪。
如此一來,煙兒假死一事便穿了幫,圓兒不得已之下便編造了一個極為蹩腳的謊言, 她哭著對綠珠說:「姑娘死前口痰生黃,興許是得了癆症。不如一卷草蓆扔到亂葬崗去,我讓我哥哥將她燒了,再把她的骨灰撒進湖泊里, 也好讓她解了束縛, 下輩子自由自在的。」
綠珠聽了圓兒這番話也是心有戚戚, 一時也掩著帕子落了一回淚,嘴裡道:「咱們丫鬟的命就是苦。」
她去鄭老太太面前稟報了此事,鄭老太太也為之感嘆了一番, 讓人把給煙兒喪銀加厚了兩倍。
「府里將要辦喜宴,萬不能在喜宴前鬧出這樣的事兒來。」鄭老太太緊鎖眉頭, 心中對煙兒的憐惜不過掠過一瞬, 而後又是另一陣擔憂。
綠珠順著老太太的話應了, 出榮禧堂後便給了前院的幾個婆子們一些賞錢,央著她們把只剩一口氣的煙兒抬出鄭國公府。
只是不要送去城北的亂葬場, 尋個僻靜些的地方放下來就是了。
連霜聽得此消息後也去了澄苑,目送著那幾個婆子們用一床草蓆把煙兒抬出了澄苑, 她臉上蓋著白布,路過身側時連霜已不忍細看。
她把煙兒送到了角門處,思及她端莊秀美的靈巧模樣和那日將首飾都贈給自己的大度可親,淚水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卻不想遇上了鄭衣息身旁的雙喜。那時的連霜正在為煙兒不值,對雙喜說話也沒個好臉色。
圓兒也是如此。她自知自己身份低微,只要鄭衣息抬抬手,她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即便如此,她方才還是不假辭色地擋在了寮房面前,也回絕了鄭衣息要進寮房內探望煙兒的舉措。
雖然那時的寮房裡早已沒有了煙兒的身影,可圓兒就是不願意。
姑娘病了這麼久,若世子爺當真在意過來,當真關心姑娘的病情,定是早就來看她了,何以等到如今?
圓兒雖年紀尚小,可卻從煙兒枯萎的過程里發現了一個道理,那便是男人情動時的山盟海誓不可信,女子也不可輕易地將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
她立在寮房門前盯著那大紅燈籠出神,心裡盤算著該去給哥哥送個信兒,讓他領著煙兒去京郊之外才是。
圓兒的哥哥雖只管車馬上的活計,可卻有幾分膽略和見識,在京郊處的小村莊上也有相熟的好友。
等那假死的藥過了時限,再等李大夫替姑娘弄來了文書和路引,到時姑娘便能離開京城,自由自在地過活了。
思及此,圓兒的嘴角便忍不住地向上揚起,可她沒忘了如今她正該是神傷的時候,便立時斂起了笑意。
也虧得的她斂起笑意的動作夠快,所以當鄭衣息橫衝直撞地從迴廊上跑下來時,並沒有瞧見她方才那副竊喜的樣子。
圓兒凝神往鄭衣息的方向望去,卻見往日裡清明淡然的他正如丟了魂般朝著寮房跑來,步伐零碎的不像話,搖搖晃晃的身形在跌下台階時重重的摔了一跤。
他身後還跟著面容悽苦的金嬤嬤,正揚聲喊道:「怎麼又摔了?」
圓兒蹙起眉,很是不解鄭衣息瘋瘋癲癲的行狀是為何而起,直到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的鄭衣息跑到了她的身前。
往日裡那雙薄冷到近乎沒有溫度的眸子里盈滿了星星點點的淚花。
非但是金嬤嬤、圓兒,連慢一步趕過來的雙喜也不曾見過鄭衣息如此失態的模樣。
上一回還是於嬤嬤死的時候,只是那時世子爺的也還能隱忍的住心裡的傷痛,如今卻是好似瘋了一般。
此刻的鄭衣息已是聽不到天地間的風聲與鳥鳴聲,更聽不到金嬤嬤與雙喜滿懷擔憂的問話,他只是捧在自己這顆已四分五裂的心,定定地望向了圓兒。
他問:「煙兒生了什麼病?她怎麼……」說到此處時話音已顫抖零碎的不像話。
「死」這一字如此輕巧地就能說出口,可背後承載的卻是永生永世陰陽兩隔的苦痛。<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