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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逢場作戲和利用交織,屈尊紆貴地與這啞女相處一番,也不算什麼大事。
「煙兒。」說服了自己後,鄭衣息便立在門檻處,凝眸望向了羅漢榻上的煙兒。
冷不丁的一句聲響,險些把煙兒唬了一大跳。
瞧清楚來人的樣貌後,煙兒手裡握著的銀針陡然一歪,便往她青蔥般的玉指上扎去,沁出一縷一縷的血絲。
那血污了繡繃上繡著的花樣子,也讓鄭衣息瞧見了一片黑紅掩映的挺拔墨竹。
這是男子才會用的紋樣。
他霎時憶起了那個清清雅雅的府醫。
這般小家子氣的紋樣,多半是做給他的吧,定是為了謝他診治那個叫圓兒的丫鬟?
只是這啞巴當真沒良心,自己好歹也幫過她幾回,怎麼不想著來做個香囊謝謝他?
鄭衣息心裡極為不屑,若換了前幾日,只怕早已不由分說地發作一通了。
如今卻是生生忍下勃然的怒意,起身走到羅漢榻邊,一忍再忍,到底是酸言酸語地諷了兩句:
「這竹子好生土氣,料子也差勁的很兒。」
煙兒臉色霎時一白,忙將那繡著墨竹紋樣的繡繃收好,心裡泛起些苦澀。
她早該明白的,她做出來的繡活世子爺怎麼看的上眼?
倒是白忙活了一場,還得了他幾句嫌棄,何苦來哉?
鄭衣息卻是未曾察覺到煙兒的失落,理了理不算舒朗的心緒後,朝著她揚起了一個似笑……又絕稱不上是喜色的笑容。
「過幾天,鵲仙橋那兒有一場花燈節,你可想去?」
囿於這四四方方宅院的丫鬟中,有哪個不想去外頭散心遊玩?
尤其還是由鄭衣息親自提起了此事,這等體面非同往常。
鄭衣息靜等著煙兒的回答,心裡卻已在思量著該給她去珍寶閣挑何等顏色的衣衫,才能以假亂真,與蘇煙柔有個七八成相像。
誰知煙兒卻搖搖頭,斂眉凝神的模樣里漾著幾分哀傷。
鄭衣息一怔,蓬勃的怒意立時湧上心頭,強扮出來的溫柔外皮立時要剝落。
他來不及怒意相向時,外頭廊廡下卻已傳來了一道嬌俏的嗓音。
「若這丫鬟不願意陪鄭世子去看花燈,那就由我來陪鄭世子吧。」
說話間。
滿身綾羅、鬢間珠光寶氣的蘇煙柔已娉娉婷婷地走進了正屋,身後還跟著個鄭容雅。
煙兒抬眸,瞧見那氣度高潔、舉頭投足間染著富貴奢靡的蘇煙柔,心裡的酸澀更甚,一時只得訥訥地盯著自己的足尖瞧。
螢火如何能與月輝爭光。
她是地下的泥土,而世子爺的這位未婚妻則是盛放在夜幕里的星辰。
她們之間有雲泥之別。
鄭衣息瞥了眼蘇煙柔,卻是連餘光都不想往她身上遞,心間蓄滿了嫌惡。
他板著臉不肯接蘇煙柔的話,蘇煙柔嘴角的笑意也是一僵,美眸里翻湧著些許怒意。
還是鄭容雅瞧著勢頭不對,便笑著打圓場道:「大哥哥,蘇姐姐特地來澄苑尋你。快讓你房裡的丫鬟給她倒茶。」
如今正屋裡只有煙兒一個丫鬟,她聽得此話後立時要走去耳房提蘇煙柔斟茶。
她只穿了件素淡無比的薄衫,身子清瘦的不像話,路經蘇煙柔身旁時,愈發顯得瑟縮可憐。
鄭衣息心裡忽而泛起了些憋悶之感,他揚首覷見蘇煙柔美眸里的得意,心中的嫌惡更甚。
「行了。」
他出聲喝住了煙兒。
「蘇小姐,隨我去書房吧。」鄭衣息淡淡開口,泠然的眸子裡不見半分情緒。
似是喜悅,似是惱怒,這樣時常發泄在煙兒身上的情緒不見了蹤影。
蘇煙柔自然不會與煙兒這等低賤的丫鬟多計較,聞聲便跟在鄭衣息身後,往外書房的方向走去。
獨留煙兒與鄭容雅立在書房,一個黯然神傷,一個心口直跳。
「大哥哥怎麼見了蘇姐姐,似是一點都不高興?」鄭容雅喃喃自語道。
煙兒卻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如今的眼裡只能裝下迴廊上那兩道離去的身影。
一樣的錦衣華服,一樣的高貴模樣,像極了一對神仙眷侶。
本就是樁門當戶對的姻緣,再相配不過。
*
書房內。
蘇煙柔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博古架上的青玉瓷器,嘴裡忍不住稱讚道:「沒想到鄭世子的眼光倒是不俗。」
鄭衣息並不答話,只端坐在了扶手椅里,思緒卻不知不覺地飄到了方才煙兒垂著眸搖頭的模樣之上。
他走神的太過明顯,蘇煙柔拋出去的話語得不到回應,一時心裡有些不高興,便將目光移到了翹頭案後的鄭衣息身上。
鄭衣息今日穿了件墨色的對襟長衫,鬢髮不過隨手一束,瀟灑俊逸的姿態襯出幾分冷然不羈,竟是瞧著比從前要更俊朗幾分。
蘇煙柔不是個蠢人,她自負美貌、又出身高貴,一開始的確想坐上五皇子正妃一味,可五皇子對她的態度卻一直曖昧不清。
所以她也不得不穩住鄭衣息這一頭,以備來日不時之需。
憶起方才進正屋時,瞧見鄭衣息的眸光緊緊攥著那丫鬟不放的模樣,蘇煙柔心裡竟是有些不大得勁。
如今鄭衣息不答她的話,她心裡愈發不爽。
她都給他機會與自己獨處了,怎得這人還不說些風花雪月的好話來引她開心?<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