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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大祭師的八十壽宴還是大辦了一場。
賀雁來作為合敦,這件事自然要有他監督操持。他自然是不想那孩子失落的,盡心盡力安排好了一切,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也是希望能給老人一個記憶深刻的壽宴。
就當是為他踐行吧。
壽宴當天,雨下得很大。
阿窕一路小跑著衝到房檐下,小心地檢查了一番懷裡抱著的披風,確認上面沒沾上水,才鬆了口氣,走進這熱鬧歡快的宴席中。
千里與賀雁來自然在中間的主位入座,而大祭師作為壽星,也破例坐在了千里的左手邊。
他滿目破敗,死寂地坐在那裡,眼睛牢牢盯著某一處,動都不動,讓人幾乎忍不住懷疑他到底還有沒有呼吸。
這副模樣,與賀雁來初到蘭羅時,大祭師那精神矍鑠的樣子大相逕庭。
阿窕一邊在心底嘆息,一邊將披風為托婭蓋上。
就在她給別吉添好了衣服,收回手準備安靜地站在後側時,她突然聽到了一個男人溫和的聲音。
「大祭師,我把您的披風拿來了,您不經凍,把它披上吧。」
熠彰邊說邊將手中的衣物為大祭師蓋上,滿心滿眼都是焦急和擔憂,好像他真的只是一個得大祭師垂憐,深感其恩德而盡心照料的年輕人一般。
他剛剛從阿窕前面走過,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常用的香包的氣味。
阿窕動了動鼻子,心中暗想:這香味,倒是真的奇特呢……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賀雁來穩穩噹噹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諸位,今日為大祭師的八十生辰,請允許秋野代替各位大臣,敬大祭師一杯,以感其多年盡心盡力,操勞一生的功德。」他眉眼含笑,溫潤如玉,絲毫看不到曾經病弱殘廢的狼狽模樣。
這是合敦應盡的禮儀,也是一個契機,一個向所有人宣告的契機。
賀雁來,站起來了。
眾臣心中各懷鬼胎,其中海日古的表情最為難看。
但是,在這種場合,縱有萬種情緒,都不能表現出來。
因此,大臣們還是紛紛站了起來,端起酒杯齊聲道:「謝大祭師多年辛苦,大祭師福澤深厚,福壽齊天——」
賀雁來為首,遙遙向大祭師端起了酒尊,溫和地補充:「願大祭師日月昌明,松鶴……」
「長春」二字卻戛然而止了。
原本注意力全放在大祭師身上的千里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
接著,他看到了托婭驚恐的眼和呼之欲出的尖叫。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世界都是黑白的。
千里似有所感,緩緩地、緩緩地扭過頭去。
——賀雁來轟然倒了下去,酒尊掉落在地上,酒灑了一地。
第88章 猜忌
有那麼幾個瞬間,千里的大腦中都是一片轟鳴聲。
眼前的景象似乎都漸漸變得模糊,就連明塵明煦沖向賀雁來的身影都慢慢虛化了;四周嘈雜的聲音如同潮水般散去,方寸之間,他只能看到賀雁來倒在地上的身體。
他一時間甚至覺得很奇怪。
怎麼回事?
雁來哥哥為什麼會倒在這裡?
明明早上他還為自己系好腰帶,彎著雙笑意盈盈的眼睛問自己想吃什麼東西,剛才不還在給大祭師敬酒嗎?
他怎麼會突然在這裡倒下?
直到明塵雙目赤紅地把賀雁來抱起,猛的望向他,像是從喉嚨口撕扯出來一般喊他:「大汗!」
那股轟鳴聲由遠及近,狠狠襲擊了千里的大腦,他終於恢復了意識,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往前走去。
他的雙腿似乎有千斤重,千里幾乎是拖著自己的身體往前走,期期艾艾地走到賀雁來身邊,腳一軟,跪在了地上。
「雁來哥哥?」他小聲喊,聲若蚊吶。
記憶中永遠都會溫和回應他的人,現在卻雙目緊閉,嘴唇青白,再也不能聽到他的聲音了。
「雁來哥哥……」
「雁來哥哥……」
千里毫不厭煩地一聲一聲喊著,伸手握住賀雁來的手腕一個勁兒地搖著,企圖用這種方式把賀雁來叫醒。
到最後他的聲音漸漸染上了哭腔,眼圈也慢慢紅了,視線變得模糊起來,賀雁來的樣子都有些看不清了。
一滴眼淚重重地砸在賀雁來心口,那是鴛鳥玉扣的位置。
而千里也從一開始的麻木,逐漸轉換為不受控制的崩潰的嘶吼。
「雁來哥哥!」
「你醒醒啊雁來哥哥!」
「你答應過我的……」
他瘋狂搖晃賀雁來的手,眼淚一滴一滴從眼眶中滑出來,弄花了一張絕望的臉。直到後來托婭含淚把他拉開,讓趕來的庭深大師得以觀察賀雁來的情況,千里都還在喊。
你明明說過不會離開我的……
你為什麼做不到……
千里顫抖著被托婭拉住,眼神空洞而茫然,好像一時間突然不認識自己身在何處了。他扭過頭,用一雙淚眼望著托婭,懵懂問道:「托婭,你哭什麼?」
托婭咬緊牙關,把眼淚逼了回去。
「雁來哥哥什麼事都沒有,你哭什麼?為什麼要喊庭深大師來?雁來哥哥一會兒就醒了,肯定是這樣的……」
他絮絮叨叨著自己說了都不相信的話語,雙眼緊盯著賀雁來蒼白的臉,無力地安慰自己:「他肯定一會就醒了,他在跟我玩呢,他就是喜歡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