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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依然要試,越是真心,便越要一遍又一遍地試、一遍又一遍地確認它能經受住火煉。見慣了虛情假意,他只怕一時一刻的掉以輕心,便會再次落入萬劫不復。

  徐貴人曾怯生生地問他,陛下因何總是鬱鬱寡歡,他說,朕不是笑的時候更多嗎?徐貴人說,可陛下的眼睛從來不笑。

  其實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呢?顧鄴章輕輕掩上窗。徐貴人,天家的潑天富貴,於我不過是金枷玉鎖。旁人唾手可得的真情,於我卻可能是穿腸的毒藥。

  你說我因何鬱鬱寡歡?

  後來者中是否會有可以將宮闈生涯過得有聲有色的天子,我尚不得而知。可史冊上已有過太多不得善終的先例,父皇和祖父便是前車之鑑。如有來世,我只盼可以託付山林,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看盡霏煙青柳暗,晚霽白鷗歸。

  再不願投身帝王家。

  他是如此誠心地祈望著,若能得天意成全,他註定短暫的此生盡可獻與肇齊,獻與社稷。

  除了每隔固定的時間便去承光殿探望一次,謝瑾從未有過異動。顧和章雖沒有撤去暗中對他的監視,人前背後與他交談時,到底不再如往常般句句藏著陷阱。饒是謝瑾再如臨深淵,也不由在獨處時稍稍放鬆了一些。

  但那夜淅淅瀝瀝的雨卻愈演愈烈,似乎成了災禍的前兆。連日的暴雨傾天而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持續了整整一個六月。

  黃河支流水位上漲,河堤坍塌大壩被衝垮,樹木秧苗連根浮起,到處都是泥濘的積水和倒塌的房屋。帝京洛都尚能自支,周邊郡縣卻多受其害,向北逃難而來的百姓被丁邯帶兵擋在城門之外,連哭喊求救聲都虛弱得可憐。

  戰亂未息,天災卻是人禍所致。

  治書侍御史張暉請旨出城賑濟,不知見了什麼人,三日後突然上表彈劾鄭毅安之子鄭歆,歷數其十二條大罪,條條清晰有憑有據。斬釘截鐵告這位年初新上任的河道官貿然毀堤,更以次充好修建空心大壩,這才招此禍患,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如若徇私回護,難保不會釀成民變,動搖國本。

  張淡月人如其名,向來是以淡泊溫雅著稱,被逼到如此地步,足見鄭歆所作所為天怒人怨。

  奈何顧和章聽罷後只是冷哼一聲,當眾斥責:"妖言惑眾污衊皇親,張御史不愧是朝廷重臣,倒還真是有幾分膽量。」

  大司馬鄭毅安更是勃然大怒,當即便要拔劍,口口聲聲「我兒行事坦蕩君子,豈會幹這等勾當?定是你張淡月胡言亂語含血噴人!」

  張暉冷笑一聲:「下官按職責辦事,俯仰無愧天地,大司馬何必惱羞成怒?」

  一邊是掌糾察彈劾的言官之首,另一邊卻是權傾朝野的母家,顧和章沒有半刻猶豫,當場便下旨將張暉投進了大理寺獄。

  一時間百官噤若寒蟬,問責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當務之急是開倉放糧、運送藥材。謝瑾無暇去參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鄭氏,好在幾番周旋,到底聯合盧顥將心系難民的張暉保去了都水台。張暉卻沒有立刻赴任,反倒是先去拜會了許令均。

  許侍郎,陳大人他讓我給您帶話,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他治河不為沽名釣譽,即便是以平民之身,今生也願畢於黃河,矢志不渝,盼許尚書能為他周旋。

  可許令均也早就見不到顧和章的人了。

  他轉頭去找徐璟仞,對方卻眼也不眨地一口回絕:「怕就怕連剜心求鑒都是他一廂情願 ,我求著要面聖,那郝如意嘴上答應得快,溜進去就沒影了。再者你讓他怎麼答應?放出陳信芳就是承認他這個新君用人失當,他捨得下這個臉嗎?」

  許令均氣急:「徐璟仞!救陳信芳的事你不肯沾身,發錢賑濟你也推三阻四,仗要打,民就不救了嗎?」

  徐璟仞也冷笑出聲:「怎麼,我不點頭,令均要與我斷義嗎?你我心知肚明,他比不上秋棠宮裡那個,你難道不知我曲意逢迎為的是什麼?我今日敢先斬後奏開這個口子,明天景陽宮裡那位就會摘了我的腦袋。前功盡棄,又拿什麼報知遇之恩?」

  許令均讓他逼得沒法子,竟也開始跟張暉似的口不擇言:「你今日助紂為虐,來日他就能放過你嗎?」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卻始終沒有挑明的將來,而今話趕話捅破了窗戶紙,兩個人登時都變了臉色。

  徐璟仞黯然背過身:「那就是……他的難題了。去求,只能求,你與謝庭蘭錯開時間去求,只要那位點頭,我這邊一時一刻也不會耽擱。」

  這頭多年至交不歡而散,另一頭謝瑾也抽空去承光殿將此事跟顧鄴章簡明扼要地講了。

  顧鄴章聽罷半晌無言,最後只是說:「陳信芳的事,你暫時不要插手,若能救出來,想必許令均早就救他出來了。如今他還在獄裡,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能留住條命。 」

  但要向顧和章求得賑濟的錢糧,卻殊為不易。肇齊戰事不斷,這十來年顧鄴章攢下的家底卻還算殷實,新帝雖好美人宴飲,至少沒有大興土木,要說幾個月間國庫就被揮霍一空,倒也不至於。可他張口閉口便是保障軍費,一直拖著不肯撥付,讓謝瑾頗為為難。

  眼看著賑濟錢糧越發吃緊,謝瑾與李望秋硬著頭皮走遍了京中的富貴門庭,所得雖是杯水車薪,好歹解了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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