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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鄴章說:「庭蘭,你高看我了。我向來不是個真正豁達的人,也常常也會覺得不甘。顧和章一得勢,便迫不及待當著我的面殺人,有一些面孔,我甚至毫無印象,卻因我而送命。我固然不是什麼聖賢,也遭過無數人背後唾罵,但至少不會像他那樣摔死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重下品、輕名門,輕賦稅、恤民生,何錯之有呢?他面上流露出一抹從前絕難見到的茫然,醺然道:「他大興刑獄,罔顧人倫,打壓寒士,勾結門閥,偏還有那麼多人贊成他、擁戴他。你知道嗎庭蘭?薛印、陸以貞、鄭毅安…他們各自心懷鬼胎,卻都在盼著我死。」

  「可我還不想死呢。」顧鄴章竟笑了笑,無限淒涼、甚而有幾分朦朧的笑,泛著青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撥弄著酒杯上鑲嵌的玉片,「你若心向著我,我便還能存著些念想,努力活下去,等一個機遇。你若忍心丟下我一個人,任由他們欺負我,我也不會輕易遂了他們的願,至少也要等到……等到那條毒蛇來承光殿時,拼一個玉石俱焚。」

  「其實上次你來我便想問了。」顧鄴章抬起眼帘,飄浮在虛空中的視線落上謝瑾寫滿憐惜和愛重的面容,在聚焦之後深深地凝望著他,於他開口之前,清晰又輕柔地道:「你會棄我而去嗎……庭蘭?」

  他呢喃著,似沉醉又似清醒。尾音落在那兩個字上時低回繾綣,容色和咬字一樣柔軟,似有萬般深情,可以騙盡天下人。

  也包括我嗎?他騙過我了嗎?謝瑾怔怔地問自己。

  顧鄴章本就生得極美,眉眼如畫處處得宜,平日裡還能靠著難掩的病容遮去幾許姝麗,眼下杯酒入喉,便愈發顯出他面如美玉,唇若凝珠,一雙鳳目轉盼含情,波光瀲灩,令人心神恍惚,為之牽動。

  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謝瑾的心猛地一落。

  我當然不會背棄你,他在心裡回答。可是師哥,出身不是我能決定的。我父親雖屬郡望,卻是為先帝而死。至於我……我向您表過多少次鍾情呢?我還要說什麼做什麼,才能讓你信我別無二心?

  他抬起手背抹去眼角濕潤,低著頭向顧鄴章許諾:「謝瑾之心,天地可鑑。只是此事不可倉促,尚需從長計議,盼陛下……再等等我。」

  顧鄴章正要說話,屋門猝然被敲響,衛安的聲音從外頭傳來:「陳王千歲,已經辰時了,您再不走可就來不及出宮門了!」

  誤了時辰恐惹來麻煩,謝瑾忙清了清嗓,朝門外應道:「知道了,我這便走!」

  轉回頭時,顧鄴章已起了身,將一直握在手心的杯子放進了食盒。

  於是他順理成章接過遞到手邊的東西,後退一步躬身行禮時聲仍有些悶:「師哥,我走了。」

  門已啟開了一條縫,不經意間鑽進雨前的陰與潤,顧鄴章忽然叫住謝瑾:「庭蘭,你是不是……」心悅我。

  門邊的背影微微一頓:「不是!」

  被否認得乾脆,顧鄴章眉尖微蹙直視著他:「我還沒有說是什麼。」

  「不重要了,師哥。」回眸對上顧鄴章的視線,謝瑾眼神清明,清俊容顏溫柔而堅定:「有朝一日,您一定會得償所願。」

  為此,我願意摧身碎首,誓不相舍。

  「……靜水刀,晚一些還你。」顧鄴章靜靜看著他:「還記得同登陵雲台那個晚上嗎?庭蘭,那時我等你,今後我也會等你。」

  出了這道吱呀作響的門,潮濕的夜風撲面而來,捎過樹葉的低吟。謝瑾感到一陣遲來的倦意,甚至險些忘記了向蔣武要回自己的劍。

  第一滴雨砸在臉上時,他的眼淚也融進了雨里。

  淅淅瀝瀝的夜雨淋得他渾身都濕透了,整個人狼狽不堪。謝瑾想扯起一個笑,盈滿眼眶的淚卻止不住地順著雨痕滑落。

  師哥,你以為,我半點看不出你是真情還是假意嗎?

  其實你不必如此的,因為我不能不愛你。

  你在皇宮,我在江湖,一別經年久,我從來沒有指望過什麼皚如天上雪,皎若雲間月的深情,我以為你會明白。

  我只是覺得心冷,師哥,到了這個份上,你還在試探我,算計我。

  可天底下沒有真正可以長明的火焰,我終於……不再有不切實際的奢望。也許當我陪你將這場戲演完,當你回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我就能放下我的留戀。

  到那時,信音斷絕也無離恨,便可不管春秋風月。

  第46章 天災人禍

  顧鄴章還與上次一樣透過萬字菱花的窗格看謝瑾,直到謝瑾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了,他也仍在看。

  那雙鳳目在細雨如絲的夜色里閃著寂寂寒光,清醒而冷靜。

  佛家講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那個被何肅選來做代替的男孩慘死後,他時常感到自己也命不久矣,有時種種不甘與遺憾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往往眉睫才交便又猛然驚醒,唯恐就這麼一睡不起。

  這短短的二十幾年,他歷遍了尋常人難以想見的艱辛,燈下靜坐細細回想,好像已過了幾輩子。

  親政,集權,北伐,平叛,減賦,滅佛……剖皮換骨才練就了這副鐵石心腸,重鑄肇齊筋骨的希望卻一朝落空。

  過往的所有努力都隨著顧和章的得勢而盡付東流,顯得灰敗而乏善可陳,唯有謝瑾,唯有謝瑾……是清凌凌的水色,是一腔孤勇的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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