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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值宿的仍是衛安蔣武,謝瑾依規矩交了劍,掩上門走到顧鄴章面前,垂手立在一側,躬身輕輕喚了一聲「陛下」。

  案後的顧鄴章合了書卷看向他:「庭蘭再不來,我便要當你上回說的話是誆我的了。」

  他春山淺黛般的眉稍柔和地低垂著,連那雙鳳目中也再無凌厲。見他容色放鬆,謝瑾也舒了口氣,走上前將食盒擱在梨花案上,低聲道:「我應許師哥的事,絕不食言。」

  顧鄴章唇角微微上揚:「那我要的寒潭春色,你也帶了嗎?」

  謝瑾垂首揭開食盒的蓋子側過身示意他看,莞爾道:「臣不敢忘,但師父和曹公公都叮囑過,透骨紅忌辛辣,一夜秋忌貪杯,便只帶了兩盞。」

  孫長度和曹晏微向來是這也不行那也不準的,但兩盞也夠了,顧鄴章並未嫌他帶得少,收回視線道:「下回過來,勞煩庭蘭再為我帶一把剪刀。」

  有件事兒牽絆著他,也許再到月上柳梢頭時,他便會如約而至。

  謝瑾聞言卻立時驚慌錯愕地望向他,盛著米糕的瓷碟脫離了指間跌回食盒,碰出清脆的一聲響。

  反應過來這句話中的歧義,顧鄴章一時失笑,順手幫著他將食盒中的碟子取出來,「放心,不是用它自裁。」

  先前這承光殿少有人來訪,他只需風雨不動,而今謝瑾既然肯來,他總該修飾修飾這黯淡的容顏。

  生生扯斷有些痛,用靜水刀去割不吉利,唯有剪刀,才好剪斷他這叢生的白髮。

  謝瑾這才低應了聲:「好。」靜默了一會兒,他把稍遠的青邊芋和紫莖葵又向里推了推:「都是時鮮,趁還溫熱著,陛下先用膳吧。」

  食盒裡面裝了兩個小菜、一碗稠白濃郁的鯽魚湯,又有三葷兩素的家常菜,謝瑾工書畫,連顏色搭配得也算秀色可餐。待每樣都嘗了個新,顧鄴章勻給坐在對面的謝瑾一杯酒:「陪我淺酌幾口。」

  謝瑾接了杯卻只放置於身前,伸手去阻他低頭欲飲的動作,「陛下晚些再飲吧,我預先煎了藥,等會兒還是先喝藥……」

  「庭蘭。」顧鄴章打斷他:「你現在連師哥都不肯叫,卻開始管著我了。」

  話是這麼說,他的語氣中卻並無絲毫不悅,眸中更似盛著鏡花水月般的柔軟光暈。到底只淺抿一口便放下了酒杯,轉而夾了一筷子花葉菜。

  「……師哥。」躊躇片刻,謝瑾才說:「公主已從丁邯處轉交給了曹公公照顧,來此之前我去探望過,眼下一切安好,師哥可以放心。」

  顧鄴章的銀筷懸在半空,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了一句:「你許給了他什麼?」

  他一語便切中了要害,謝瑾愣了一下,如實道:「與北狄之間的戰事如火如荼,陳潤死後,我請纓負責後方糧運供給卻遭貶斥,他既理虧,便應了我先前的提議。」

  他多年為將,常需兵部協同,其中沒少被陸良使絆子,請纓的本意實是防範萬一,顧和章本已意動,但陸以貞抗拒非常,時值用人之際,便只好暫且擱置。

  顧鄴章沉默良久,將筷子往碗沿上隨手一放,不經意地向外看了一眼。

  他日常看書用膳的這方梨花案正對著庭院之中,衛安蔣武識趣地躲得很遠。謝瑾一定是做足了功課,才選中這二人值宿時為適宜造訪的時間。

  他問:「陳潤的死,你怎麼看?」

  謝瑾低垂著頭,輕聲答:「陳潤他自恃有功便仗勢欺人,不僅不聽從朝廷號令,還在武川屢屢犯事,喪命是遲早的事。」

  顧鄴章擰著眉將尚還溫熱的湯藥咽了,又輕巧剝了顆水靈靈的荔枝放入口中以緩解苦澀,徐徐道:「我聽外邊人說,顧和章陸陸續續往武川增了不少兵,再要從洛都調兵馳援,恐傷根本。鄧伯明他使喚不動,若還不肯啟用你,是不是就該派人去求和了?」

  北狄絕不會善罷甘休,但無論是納貢割地或是稱臣……哪一樣落到頭上,都是滅頂之災。

  謝瑾說,若我與程將軍都不贊成他折節示好,想來他便求不來這個和。

  略顯晦暗的燈光里,顧鄴章不以為意地輕笑了聲,將整杯酒都吞咽入喉後,倦然靠進了椅背中。「程雲和青炎衛遠在秦州,除了憑藉一紙文書上表譴責他,還能拋下蕭靳撤軍北還不成?你雖然表面風光,卻因我之故不受重用,那位也未必肯聽你的話。」

  他抬首望向虛空中霧蒙蒙的一點,眼角含了零星的水光:「這百年基業若就此葬送,也不知到了九泉之下,先祖會怪他不珍惜,還是怪我不謹慎。」

  他分明是振翅九天的鳳凰,應該有璀璨如銀河的生命,應該永遠揚著矜貴的頭顱,而不是正當盛年便暮氣沉沉地說起身後之事。謝瑾心頭一陣刺痛,輕聲寬慰:「那位機關算盡,鄭氏的朋黨多年來盤根錯節,師哥已經盡力了。」

  顧鄴章卻好像對他的寬慰無動於衷,反倒一伸手將他身前始終未動的清酒勾了過去,不等他攔,又是一飲而空。「從前弈棋時,我常說落子無悔,卻悔不聽你的勸告,留下了溫世淮這個禍害。」

  擺弄著空空如也的酒杯,顧鄴章頰邊因醉意而飛起薄紅,音調都染上了濃稠失意:「識人不清,用人不明,乃為顧和章所詐,落入這樣的境地,也許是我咎由自取吧。」

  「師哥!」謝瑾紅了眼眶,聲音裡帶了藏不住的顫動:「都是過去的事了,您何必還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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