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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年時寄住悟真寺,顧鄴章曾在機緣巧合間撿拾到一冊《大藏經》,佛說,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那時他一知半解,想著佛家為了勸人斷絕七情六慾,真是將人之常情也說成了洪水猛獸。而今這火不止燒了他的手,還以燎原之勢將他整個人寸寸燃成灰燼。

  靜水刀驀地橫上守衛的頸側,一道閃電划過顧鄴章深幽動盪的鳳目,照出兩簇碧瑩瑩的磷火。

  隆隆驚雷緊隨其後,顧鄴章朱唇輕啟,發出一聲森然的冷笑:「那我殺了你,謝瑾也不來嗎?」

  夜更深,雨更急,樹木也接連被狂風連根拔起。但比起惡劣的天氣,地獄裡來的修羅更讓人恐懼。

  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守衛頂著風雨連滾帶爬地跑了。

  地面積水泥濘,他們跑得狼狽又悽慘,不知跌了幾個跟頭,最後腿軟地爬出顧鄴章的視線。

  院裡空無一人,顧鄴章卻沒踏出去半步。他退回屋中,將燭籠撥得更加明亮,靜候著謝瑾的到來。

  謝瑾當夜卻沒有來。

  他在宮外,得知消息時已是第二日散朝以後,還是喜歡玩弄人心的顧和章彎著眉目告訴他的。

  顯昌殿內沉香裊裊昏暗如舊,任憑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的陳王千歲當著十數宮娥的面跪了一個時辰,顧和章依然沒有鬆口:「謝卿起來吧,不必再多言。別忘了,他是廢帝,朕是新君,他顧鄴章要見誰便見誰,朕的威嚴何在?」

  因常年忍受邊關苦寒,謝瑾的雙膝早生頑疾,此刻跪得接近麻木,可他亟待見顧鄴章一面,早已經一刻都不願再等。

  只撐著地毯站起身:「陛下請再聽臣一言。古先賢曾說,君子德風,小人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陛下輕慢兄長,天下人便會罔顧尊卑,陛下善待兄長,天下人方會敬重君上。陛下對他寬宥幾分,不過舉手之勞,不僅無損您的威名,還可讓您收攬更多人心。」

  顧和章的容色卻沒有因他的話出現一絲一毫的緩和,「謝瑾,你不用拿這些話誆我,我不吃你這一套。」

  皇兄登位前,勢門子弟交相酬酢,寒門俊造,十棄六七。他在位時又是整頓吏治,又是提拔寒士,一改舊日靡靡之風。縱處江湖之遠,也常聞他的佳話。可是那有什麼用?「這江山已改由朕來做主了,謝卿。天下人的敬重,沒有你跟他想像的那麼值錢。我招招手,出身寒微的陳郁之便來投我,只此一件,便足以證明寒門不可信,足以證明他新政的失敗,足以證明什麼都想要便會落得一無所有!」

  他負手踱步至謝瑾身前,原本還有幾分書卷氣的清秀容顏竟跟他的音調一樣扭曲:「所以我想通了,我不稀罕臣民稱頌彪炳史冊,我只要大權在握,皇室親緣本就不堪一擊,朕只要自個心裡痛快。」

  謝瑾的臉「唰」地白了。

  他單知道顧和章狠毒,卻不知他還是個瘋子。

  怔愣了一瞬,謝瑾再度屈膝跪下。自打從武川回來,他面對著顧和章時,跪著的時候總比坐著的時候多。顧和章享受將人玩弄於股掌的快感,用常人的思想應對他顯然已行不通,倒不如孤注一擲,將身家性命一併賭上。

  他僭越地直視著一身盛裝的新天子:「承蒙陛下不棄,賜我陳王,但我心中明白,陛下始終擔憂我心系舊主,會壞了您的大事。其實您不必如此,無論說多少遍的知遇之恩,玉獅子在一日,我與他便一日沒有冰釋前嫌的可能。」

  顧和章微訝:「那你又為何執意要見他?」

  謝瑾輕輕道:「陛下,您盼著秋棠宮裡幽禁的是一個被拔去爪牙的皇兄,我又何嘗不盼著一個對我心無芥蒂,卻又一無所有的師哥?」

  比起冠冕堂皇令人生厭的大道理,單純從人的劣根性上講,這是很說得通並且顧和章也很願意聽到的。

  他忽然露出個邪肆的笑容,俯身再問:「你對他有情?」

  探究的眼神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來,連他藏在右側眉間的那顆棕色的小痣都清晰可見,謝瑾不躲不閃,道:「讓陛下看出來了,可惜……他對臣無情。」

  顧和章「噗嗤」一樂,直起身道:「朕這個皇兄,還真是容易招惹爛桃花。溫世淮對他一見傾心,回過頭卻叛了他的江山,就連陳王這麼溫和的人……也喜聞樂見他一無所有。」

  他話鋒一轉,又驀地多出幾分疾聲厲色:「但朕記得陸尚書從武川回來時說過,陳王初聞宮變噩耗,可是吐了血的,難道當時並非出自真心嗎?」

  早知他會有此一問,謝瑾面不改色:「陛下果然明察秋毫,確有此事。臣當時誤以為廢帝已經魂歸黃泉,一時悲痛交加,便嘔了些血。臣畢竟沒有喜歡死人的癖好,半生所愛,卻從未得到過,難免成為一生的遺憾。」

  顧和章拊掌道:「陳王完美解答了朕的疑惑,朕似乎的確沒有理由再阻攔謝卿了。無論是送藥,送飯,又或是……送人。」

  這是極好的機會,不能不趁熱打鐵。謝瑾心頭一松,卻又立刻繃緊,咽下喉間腥甜主動道:「自歸京以來,臣屢屢承陛下的情,卻從未替陛下解過憂。若陛下尚有疑慮,可在秋棠宮再加一層護衛,屆時我與廢帝一舉一動皆在您掌握,想來便可讓陛下安心了。」

  這確是顧和章的打算,但被謝瑾一語挑明,倒顯得好沒意思。「朕也非言而無信之人,陳王想去便去,朕便不再加派人手去聽牆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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