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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想過顧和章會這麼做,連顧鄴章也沒料到。如果他恨自己有一雙兒女,他應該早就將他們殺了,何必等到現在,還是用這樣觸目驚心的方式?

  周遭霎時陷入死寂,顧鄴章不忍地閉上眼。

  他當然知道顧和章一直想看到他崩潰求饒,想看到自己這個廢帝的心理防線當著他的面轟然坍塌,但他為什麼要讓他如願?他曾在鄭貞宜面前無數次體面喪盡,而今還要在她的兒子面前低下頭去嗎?

  徐貴人單純軟弱,為保證萬無一失,他早已調換過了。這又不是他顧鄴章的孩子,就連被送出宮去的澤延,也並非他的血脈——這人世間諸多苦難,他的命運難得可以自己做主,何必要像父皇般跟不愛的女子糾纏。

  可粘膩溫熱的液體濺上了他的側臉,那是一個活生生的,嬰兒的血。

  他重新看向顧和章,目不斜視地、冷淡地質問他:「他們才多大?話都還不會說,你瘋了嗎?」

  顧和章卻冷冷笑道:"朕瘋了?皇兄,他們可是您的骨肉。天底下誰人不知,剪草除根,方能永絕後患。"

  沒能如願以償看到痛失愛子的顧鄴章發瘋,他心中恨意更烈,語氣卻格外平淡,就像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半晌,顧鄴章說:「你就這麼怕我東山再起,連女孩兒也要趕盡殺絕?」

  顧和章依然笑道:"皇兄,怪只怪她沒能投一個好胎,這是她的命運!"

  "她還這么小,怎麼會是她的命運?"顧鄴章道:「你放了她,我贈你一個秘密。」

  「朕不需要你的秘密,皇兄。」顧和章輕喚,一把將女嬰從還未回過神的陳潤手中奪過,如法炮製般將嚇得不再出聲的嬰兒高舉過頭,他眸中釋放著嗜血的興奮,臉色也漸漸變得猙獰而瘋狂:「你若真疼她,待會便接住她。接住了,她的命就歸你。接不住,她的命就歸閻王。 」

  話音才落,便驟然鬆了手向上一拋。

  流雲般的衣擺在眾人的注視下層疊綻放,過大過猛的衝力帶得那個永遠姿儀瑰秀的身影也直直墜落下去。

  顧鄴章的左膝猛磕在地上,右臂卻穩穩將九死一生的孩子托住。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得人來不及去權衡。

  也許顧和章贏了,他看到了他的狼狽,逼得他不得不在這近百的禁軍前屈膝。

  但我並沒有輸。顧鄴章低頭與那雙黑葡萄般水潤透亮的眼睛對望著。

  我留住了一個生命。

  他腦海中閃過謝瑾為受傷的小鹿包紮前腿的畫面,他清晰記得,那是十五年前的春日。

  庭蘭,他默念著謝瑾的名字,無可奈何地想:你人不在中州,怎麼還能隔著千里萬里的距離,把我的心變得和你一樣軟?

  膝前想必磕出了大片淤青,顧鄴章站起身時腳下微晃,卻又很快穩住。

  順手擋住那雙還泛著淚花的眼睛不讓女孩去看地上四濺的血,顧鄴章對著一臉得色的顧和章微微一笑:「多謝三弟成全。」

  多麼稀奇,他的風采並未因方才的變故而衰減分毫,仍是如珠似玉般奪目,狼狽於他就像荷葉上稍縱即逝的露水,留不下半點痕跡,憑什麼?於是顧和章的得意戛然而止,不甘地冷言譏諷道:「皇兄好身手。」

  他幾乎要翻臉動怒,扭曲的神色卻倏爾和緩,像一條冷血的、吐著信子的毒蛇靠近顧鄴章耳邊,輕輕說:「皇兄,您還不知道吧,謝瑾快要回來了。」

  聞言,顧鄴章心裡一沉,微微上挑的眼角跳了跳,目光凝在前方虛空中的一點。

  終於,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他一直盼望看到的情緒。顧和章再次痛快地牽起唇角。

  他的話並非危言聳聽。

  陸良是頭天夜裡回來的,他空手而歸,並沒能叫回謝瑾,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程雲對他的奪位未置一詞,恍如未聞,只帶著青炎衛停在邊境——他知道這是無聲的譴責,只是程雲選擇了攘外,暫時還無暇來與他算帳。

  鄧康和赤柳衛則封鎖了雲中故郡,將宣令的使者攔截在城門外不予放行,擺明了是要與他唱反調。但云中至少還未如其他地方州郡般起兵反叛,尤其是農民的義軍,那他也可遲一些再尋鄧伯明的麻煩。

  至於謝瑾,他大約是被軟禁的顧鄴章唯一的底氣。可是謝瑾畢竟年輕,最重要的是,他在意顧鄴章,非常在意。陸良叫不回他,有一個人卻一定能。

  ——曹宴微。

  夜來一場小雨,草木都點染上了青綠,當此春景融和,戍邊的將士們便更難忍鄉心迢遞。一年到頭,武川也就這麼幾個好天氣。

  但曹宴微來了之後,好天氣便也籠罩了陰霾。謝瑾不知他遭了什麼罪,只看到他臉上又滄桑許多,腰背更是佝僂,剛一對上照面,那雙紅絲密布的眼睛又落了兩行渾濁的淚。

  遠途而來的曹宴微先是不住地道歉,說先前是自個多嘴多舌,才讓謝瑾在半年前無辜受難,求他萬萬別因此與陛下離心。事已至此,這時候說那些還有什麼意義呢?謝瑾只打斷了他的話,問起千里外的洛都。

  抹去眼淚,曹宴微說:「收拾了陛下在承光殿的居所後,丁邯便強硬將老奴帶走鎖在大獄裡。一別月余,高陽王讓老奴將謝尚書請回去,說若此行帶不回您……便要讓陛下吃些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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