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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顧和章聽到他說:「她膽子小,又是無辜被卷進來的,你答應把她毫髮無傷地送回徐家,我便跪你。」

  竟如此輕易嗎?他難道不該驚愕失色破口大罵他無恥,為這樣下流的折辱憤然吐血嗎?還是說他就這麼看重徐貴人,寧願折節也要保護她?顧和章措手不及,更不敢信,木著臉點頭:「可以。」

  話音才落地,顧鄴章深絳的衣擺便輕輕揚起,先是左膝觸了地,然後是右膝。動作沒有猶豫,面上也沒有恥辱,他竟然還坦然地抬頭,露出那雙弧度優美卻平靜無波的眼睛:「忘記問了,三弟希望我跪多久呢?」

  顧和章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儘管這是他提出的條件,眼前卻是他從來不曾料想過的場景,他甚至是有些震驚地別開了眼,大發慈悲地從齒間迸出一句「隨你」。

  於是顧鄴章便毫無推脫之意地起來了。

  從容拂去衣上的灰塵,在一身華服的新天子還站著的當下,他當著顧和章的面款款坐上室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唇邊噙著點笑徐徐說:「三弟,雖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還請記住你的承諾,畢竟金口、玉言,價逾千金。」

  顧鄴章眉如青黛,鬢若刀裁,生就一張英秀姝麗的漂亮面孔,這一笑是何等璀璨生光,仿佛在嘲諷他落魄的鳳凰也依然是鳳凰。顧和章的雙目猝然被刺痛,狠狠剜了他一眼,咬著牙道:「皇兄如此深情厚誼,朕自然會成全。」說罷便怒氣沖沖地拂衣而去。

  陳舊的門被摔出一聲巨響,餘音散後,室中重歸死一般的寂靜。

  顧鄴章鳳目漸紅,赤色慾滴,如一尊立在冷雪裡的雕像般始終坐著沒動。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低頭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顫抖的身體驀地向前傾去,一時血濺滿襟。

  但凡是人,總難免趨利避害,難免抗拒回憶過往的悵恨,卻也不可能真的忘記。顧鄴章又一次想起臨朝聽政的鄭貞宜是如何理所當然地要求他追贈鄭顯鐸,使持節、侍中、中外諸軍事、太師、丞相、太尉公、錄尚書事、冀州刺史……他氣候未成飲恨吞聲,不能置一詞,唯有在雲中金陵,在父親的面前,才敢卸下防備痛哭失聲。

  鄭貞宜的死並不是結束,為了政局的穩固,鄭氏的親信黨羽,朝廷都未追問,顧和章的偽裝天衣無縫,他始終沒能尋到合適的由頭,反默許他成了在朝在野人人皆樂親之的高陽王。

  他以為自己總能等到機會百倍奉還,既然除掉了鄭貞宜,比起囿於私怨,放開手腳做出一番功在千秋的事業更值得他耗費心力。

  可建寧二年的初雪和那捧濺在雪地里散發著梅枝異香的殷紅鮮血,他終此一生都不能忘記。

  比起無聲無息侵蝕肺腑的一夜秋,斷骨紅往往要來得更加激烈迅猛。那次毒發格外兇險,他連著昏了三天兩夜,直接導致眼看就要打到可汗庭的軍隊功敗垂成。艱難維繫的風寒假象漏洞百出,十萬大軍不得不忍痛南歸。

  其後一年郁久閭隼橫空出世,一舉平定了北狄內部的叛亂與更北方的敕勒和羯族,他卻忙於應對劉義封和蕭靳。

  鄭毅安和鄧康接連鎩羽而歸後,現實殘酷地擺在他的面前:肇齊已錯失了吞併北狄的最好時機,曾經近在咫尺的統一二字,最終成為了遙不可及的妄想。

  他不能不恨,對鄭貞宜與顧和章的恨意幾乎蠶食了他的理智,折磨得他筋疲力盡,甚至順著眼角流出血來,顯得狼狽而可怖。

  他當然不會認命。可是鎖在秋棠宮就意味著閉目塞聽,即便從前那些良心未泯的舊人願意為他傳遞消息,他一時也難以消除戒悌,現如今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

  在寂靜如死水的陋室里,顧鄴章再一次想起謝瑾,而後艱難撿拾回一縷淡如輕煙的平靜。

  一如往日的每一次獨處。

  第38章 趕盡殺絕

  轉日是個難得的晴天。前一天才怏怏離開的顧和章竟去而復返。

  他這次沒有親自進來,而是派的丁邯進去叫人。

  顧鄴章立在廊下,一眼看見禁衛軍簇擁著的顧和章,他身邊的陳潤身披鎧甲,一邊手拎著一個正哭鬧不止的嬰孩。

  不著痕跡地靠上廊柱,顧鄴章將目光從兩個娃娃身上移開,對上也在看他的顧和章的視線。

  顧和章高聲道:「皇兄,朕怕您孤單,將小侄兒給您帶來了,您不過來看看嗎?」

  他的臉上帶著笑容,可被陽光照成深棕色的雙眸里卻無絲毫笑意,還閃爍著陰戾的寒芒。

  顧鄴章沒有動,卻油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

  他孤身一人,連往日負責他飲食起居的曹宴微都不知去向,面前卻是數十上百的禁軍。陳潤佩著長刀,刀柄正貼著那個女嬰嬌嫩的臉頰。

  見顧鄴章無動於衷,顧和章又繼續道:"難道是因為皇兄站得遠,聽不清朕的話嗎?」

  顧鄴章慢慢走到太陽下,在他面前站定,話音中似有憐意:「三弟,你若真想讓我在這秋棠宮內享天倫之樂,至少也該帶個乳娘來。」

  他將手伸向那個哭啞了嗓子的男孩,陳潤卻驀然向後一退,那小嬰兒順勢落入顧和章手中,驚得打了個哭嗝。

  將還在哭鬧的孩子高高舉起,顧和章忽地朝顧鄴章一笑,「皇兄,他是叫澤延吧?朕給你看個精彩的。」

  電光石火間,他猛然將手裡的嬰兒狠狠往下一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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