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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問:「陳寺卿呢?」

  甄覽答:「陛下召他問話,先走了。」

  回到府中方知,宮裡的人給令姜和令則帶了話,說他有公務在身,是以才匆匆而去。謝琅挺大個男子漢了,見他傷得站也站不穩還是噼里啪啦地掉眼淚,令姜的淚卻都盈在眼眶裡,將挺秀的鼻尖憋得通紅。謝瑾本想安慰他們兩句,卻實在力不從心,只拖著沉重的身子回了房。

  當夜他便徹底病倒了。像一個無趣的迴環,他走那天尚在深秋,朝野間只說他染了風寒,今上特許不必上朝。而今他真的忽冷忽熱病得爬不起來了,無形中倒將戲做了個全套。

  宮裡特意派了太醫署的李見山為他止痛消炎,老太醫行前說他氣滯血瘀,情志不舒,乃是心病,外傷好醫,內傷卻是積重難返。謝瑾不以為意,心裡既裝著事,總難按時就寢,只令姜看管得嚴,每日盯著他遵醫囑服藥。等他稍微好轉些的時候,已經過了冬至。

  陳郁之,鄭毅安,顧和章,寒門,外戚,皇室……每一天,謝瑾都在心裡一遍遍地過著有些地位的世家大臣的名字,竭力回憶著校事司收得的全部信息。這裡頭存疑的關竅甚多,這一刻仿佛是雲山霧罩,下一刻又似近在咫尺,千頭萬緒間,有一個念頭忽地撞進他的腦海。

  謝瑾立刻差人往宮裡遞了玉牌,不能再拖了,他得進宮一趟。他不止懷疑顧和章,還懷疑陳郁之和薛印。

  再次邁入徽行殿,謝瑾只覺得恍如隔世。在外頭抖淨了雪,他在曹宴微的引領下走進內室。繞過隔斷,顧鄴章正背對著他整理書架。

  行雲迤邐的深黑龍袍調和著銀硃,還和兩個月前一樣風姿過人,可單是一個背影,也看得出不堪重負的憔悴。謝瑾看在眼中,一時心內悲苦,竟盡忘了此番來意。

  聽見腳步聲,顧鄴章並未轉身,他微低著頭,將懷裡的幾冊經史依次擺了上去。

  謝瑾站定,恍惚間竟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些什麼,只默默地凝望著前方的天子,向他欠身施禮,「陛下。」

  顧鄴章轉過身,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濕潤的目光,而後是尖尖的下巴和伶仃的瘦骨,「我聽曹宴微說,你一定要見我。」他問:「庭蘭,你的病好些了嗎?為什麼非要見我?」

  他是如此坦然,就像那個全然無辜的人不是謝瑾而是他。勉強把唇角稍稍一彎,謝瑾說:「臣來向陛下謝恩。」

  謝他最終肯將信任的天平向他傾一傾,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宣判他的死罪。

  「謝恩……」顧鄴章唇邊的笑意很淡很淡,甄覽說謝瑾吃了很多苦,李見山也說,謝尚書的情況不好……是他低估了陳郁之的手段。「謝恩就不必了,身體怎麼樣了?」

  「已經好很多了。」謝瑾只覺鼻子發酸,倉促垂下眼帘,悶聲應:「多謝陛下掛念。」

  謝瑾的話語雖然謙卑恭敬,但顧鄴章看得清楚,他的淚水已掛在下眼睫搖搖欲墜。他緩緩走向謝瑾,對方卻頭也不抬地連退了幾步。

  顧鄴章於是停下腳步說:「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怕也沒那麼想看到我。但我……」他頓了頓,輕聲喚:「庭蘭,你過來,到我這兒來。」

  謝瑾心知不能再退,只好依言上前,淚眼朦朧間嗅到一陣梅枝的清香,而後一隻手驀然輕巧摟過他的腰,讓他落進一個溫柔的懷抱。

  「讓你受委屈了。」顧鄴章輕輕擁住他,掌心拂過他的後頸,滿懷歉意地啞聲說:「是我對不住你。」

  他在向他道歉,可天子怎麼會錯呢?淚水決堤而出,積壓的情緒在一瞬間崩潰瓦解,謝瑾將臉埋入他的肩窩,哽咽著喚了聲「師哥」。

  他斷斷續續地剖白著,說我和斛律澶沒關係,和郁久閭隼也沒關係,說高陽王誆我去清馡樓,我沒有吃他一口茶,收他一份禮……

  第33章 假作真時

  謝瑾喜歡他。在過去的某個風聲微鳴的月夜,顧鄴章意識到,他的師弟喜歡他。

  他薄情寡義,不擇手段,玩弄權術……他有什麼值得喜歡的?還是說謝瑾也像鄭貞宜一樣,看上了他的臉?

  可他的容顏遲早會凋零。而斷骨紅和一葉秋,會讓他凋零得更快,就像他身上愈發濃郁的梅枝折斷的氣味,像他銅鏡中快要藏不住的根根白髮。

  歲月不會格外寬宥他。總有一天,他的聲帶會損毀,他的聲音將不再動聽,也許似風吹枯草般沙啞。

  總有一天,他的身形會枯萎,他的眼神會渾濁,他的一顰一笑將不再能成為他籠絡人心的籌碼。

  到那時,謝瑾還會喜歡他嗎?到那時,他花費再多的水磨工夫去撩撥謝瑾,謝瑾也不會咬他的鉤了吧?

  所以他必須決斷。

  像一步步引誘天真純粹的謝瑾去刺殺韓昶一樣決斷。像曾經一次又一次的算計、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一樣決斷。

  顧鄴章輕拍著謝瑾的背:「我相信你。」像是在說給懷裡的人聽,也像是說給他自己聽。而後他鬆開手退後一步,目光柔軟又晦暗地注視著謝瑾:「庭蘭,我相信你站在我這邊。可顧和章明知你我師出同門,竟然也敢找到你的頭上。那麼這滿朝文武該有多少是他的人,才能給他能拉攏到你的信心?」

  鄭氏的勢力龐大至此,他苦心經營,原以為總有一日可以將與鄭顯鐸有關的一切都滅失於無形,怎奈士趨其門,如蟻附膻,顧和章真是好大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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