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可在先前的單間裡,能試的法子陳郁之大都已試過,卻一無所獲。

  他稍有動重刑的念頭,甄無餘便緊張得好像謝瑾是他的小情人,他察覺不對再三逼問,甄覽才轉述了天子的叮囑。

  不可損形體,不可危性命。既下了死命令,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便只能用教刑。

  陳郁之朝行刑的獄卒一點頭,鞭子伴著破空的聲音落下來,在薄而削的背上綻出一道血痕。謝瑾硬挺了過去,哼都沒有哼一聲,閉上眼任指甲嵌進木板上的倒刺,靜候著下一鞭的到來。

  才只抽了三鞭,大片的血驟然染紅了整片脊背,像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赭紅墨水顛倒傾瀉,流線般順著墊板淌到髒污的地面。

  眼前道道金光閃得人昏頭,謝瑾咬住牙關悶哼了聲,皮肉卻止不住顫抖——那道反覆的舊傷又裂開了。

  「快停!」守在角落的甄覽大驚失色,忙搶步上前握住了還要甩落的鞭子,而後在陳郁之不快的注視下揭開被血浸透的衣裳。

  四寸來長的刀口被鞭上的倒鉤徹底撕開,血淋淋地橫亘在三條鞭痕當中,觸目驚心。

  「打不得了。」甄覽垂下手,對陳郁之道:「再打要出事。」

  「手上的刑怕影響他提刀,腿上的刑怕耽誤他騎馬,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陳郁之臉色發青,從齒間迸出一句:「不如甄將軍自己審。」

  「什麼叫我審?我又不是大理寺的人。」甄覽將陳郁之拉扯到外面,絡腮鬍子急得一下下地彈動,「今上雖將謝尚書交給你,又沒說往後都不用他領兵了。疑罪疑罪,若真是冤枉了人,你大理寺擔待得起嗎?」

  謝瑾在獄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垂首將衣襟勉強理正撫平,疲憊地靠著冰涼的鐵柵,「陳寺卿若真的忠於陛下,您那麼聰明,又向來善窺人心,就該看出我也是忠於陛下的。」

  他陷入囹圄,滿身血污,本該是狼狽不堪的,可他分明站都站不穩了,分明方才還伏在那兒任人魚肉,此刻那雙眼竟還是平靜而溫和的。

  到底是出身高門,與生俱來的體面,都鋃鐺入獄了還被天底下最尊貴的人護著。和他這種在野地里摸爬滾打的人就是不一樣,位近九卿,又加散騎常侍,說白了,也不過是金枝玉葉手邊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我這還有一道刑。」晦暗的燈光照著大理少卿半張陰惻惻的臉,「謝尚書若能挺過去,我就當您是清白的。」

  將薄而軟的漢皮紙揭起一張,蓋在謝瑾冷汗猶在的臉上,陳郁之沉著眉含住一口烈酒,盡數噴在那張漢皮紙上。見受潮的紙已貼服上去,才慢吞吞地說:「謝尚書,得罪了。」

  獄卒想要上去幫忙,被他抬手制止,緊跟著又蓋上第二張、第三張。

  謝瑾口鼻皆被封住,呼吸都帶著肺葉一陣陣絞痛,背上的傷口血流不止,仿佛預示著生命的流逝。求生的本能讓他竭力想汲取一些空氣,眼前卻不住發暈發黑。

  陳郁之的話聲忽高忽低,似乎在說,「您若想通了,就抬一抬腳。」可他什麼都沒做過,他能招什麼供?

  第四張紙也蓋了上去。

  終於,謝瑾眼前不再是黑暗,他好像回到了明鳳山。有清新的風,如洗的天,在迎春花間,他和師哥一起曬書,坐在青草里寄望來日。師哥一本正經地告誡他,說以後不許再像前天晚上一樣指月亮。月亮可以撈,可以看,但你不要用手指著她,會做噩夢……

  師哥於他,大抵便是亘古朗照高天的明月,他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月亮才要這樣折磨他。

  第32章 俱是君恩

  眼看著謝瑾的身體止不住痙攣,手足掙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小,甄覽實在無法繼續冷眼旁觀,闊步上前將陳郁之手裡的第五張紙奪去,「夠了!」

  陳郁之冷眼盯著他:「還死不了呢。」

  甄覽把覆在謝瑾面上的四張漢皮紙一併揭下,伸過手去探了探鼻息。謝瑾虛歲也才只有二十五,那張原本清俊溫和的年輕面容幾如金紙,鼻息似有還無。

  一陣後怕湧上心間,甄覽擰著眉頭將已然昏厥過去的人扶起來靠在牆壁上,在他鼻端輕輕扇著氣:「你這一張蓋下去,不死人也痴了。陳寺卿,算了吧。今上沒說過非得審出什麼吧?您何必先入為主,就默認謝尚書有問題呢?」

  難為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竟有這樣軟的心腸,陳郁之的表情猶未和緩:「甄將軍婦人之仁,若謝尚書話有未盡,陛下跟前,來日倒霉的可是你我。」

  甄覽沉默片刻,重重嘆了口氣,「若他今日冤死在這兒,倒霉的不也是你我嗎?」他略一思忖,提議道:「明早我回宮裡一趟,問問陛下的意思。」

  說著又怕陳郁之趁他不在動私刑,正色道:「他年輕是年輕了些,卻也是貨真價實的殿中尚書,不是什麼無名小卒。不差這一天半天的,勞煩大理少卿莫逞一時之快。」

  他朝外頭揮揮手,牢門外兩兩走進四個獄卒,將看上去已是命懸一線的謝瑾拖了下去。

  顧鄴章整整昏迷了三天,醒來時天空飄著建寧九年的初雪,外頭寒氣逼人,屋裡卻燒了最好的炭,烘出融融的暖意。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環視四周,只看到守在床邊的一個素衣女子。身量纖纖釵環清簡,顧鄴章想了一會,總算想起她是誰。

  於是忍著喉間的疼輕喚:「徐貴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