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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寧九年七月,郁久閭隼受命南下,兵分三路並親自壓陣,又以紇奚文次子紇奚苢為先鋒領兩萬人馬探路。

  為渡護城河,紇奚苢命人測量了河道寬度,而後伐木鋪路,大張旗鼓地在城外罵陣。

  武川外城卻死氣沉沉,始終靜默無聲。

  直到謝瑾授意林雍在城樓上將紇奚文的佩刀隨意射向北狄的營帳,被人為斷成兩截的遺物徹底激怒了原本在觀望的紇奚苢,不等大軍抵達便傳令攻城。

  謝瑾親自指揮防守,頂盔摜甲一直在城牆上站到天亮,寸步未退。

  滾燙的熱油混著礫石從城樓兜頭淋上攀爬攻城梯的敵軍,借著烈酒引燃的弓箭隨之密不透風地從天而下,此起彼伏的悽慘尖叫在長夜中驚起無數寒鴉,皮肉燒焦的異香令人作嘔,卻在空氣中經久不散。

  起初紇奚苢以為屍體可以疊起通向城內的梯,但他低估了城內油松和烈酒的體量,不得不指揮著殘兵順著來路撤退。

  數箭齊射的連弩追著他們倉皇敗退的路徑射向渡河的木板,箭頭上連帶著火星四濺的酒和油,逃出生天的大門在北狄士兵的眼前俶然坍塌。

  陰魂不散的火迫使那些充當先鋒的倒霉蛋一頭扎進河水,還來不及感受水的清涼就被鋒利的兵刃和木樁穿刺出滿身的血洞。沖天的火光照出染紅的河面,有些削尖的箭竹不止穿透了一具屍體,千瘡百孔的衣甲甚至隱約露出水面,又因被固定住而平鋪在水上。

  踩著同伴身體爬過河去的殘兵跌撞著奔向樹林,以為可以苟活,卻只是為早早埋伏其中的張茂送去一場痛快的殺戮。

  紇奚苢幾乎全軍覆沒。

  城下的火仍有餘燼,伴著怪異刺鼻的焦香伶仃在夜風裡。林雍擰開水袋把摸出來的乾淨帕子打濕,細心遞向一旁滿眼血絲的主帥:「將軍,擦擦臉吧。」

  謝瑾神情恍惚地低頭接過,清俊面容透出深重的疲憊:「多謝彥容了。」

  他用最小的代價換取了最大的勝利,但這樣的手段過於殘忍,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之色。

  林雍俯瞰著城下的慘狀,一雙劍眉深深皺起,聲帶嘶啞地嘆道:「我頭一回這麼盼望能有一場大雨。」

  武川的消息傳到宮裡時,顧鄴章正與陳郁之弈棋。陳寺卿似乎是被嚇到了,撫著胸口道:「郁之原以為鄧將軍的心就夠狠了,沒想到謝尚書更甚於他。」

  一個不注意,顧鄴章的黑子便落錯了地方,蹙著眉冷淡道:「是陳卿讓朕先不必派援軍,如今此戰告捷,朕看你倒並不高興。」

  陳郁之的目光只巡梭著棋盤,啟唇幽幽道:「陛下容秉,程將軍珠玉在前,臣原本只是想藉此機會多探一探謝尚書的潛力。若沒有這麼一遭,竟不知謝尚書他到底——是菩薩還是修羅。」

  「朕怎麼覺得,陳卿話中有話?」顧鄴章心裡越發不悅,隨便又下了一子,冷著臉發難:「就不怕朕治你一個疑閒親賢的罪名?」

  因天子心不在焉,陳郁之就快要勝了此局了,他卻巧妙地讓了一棋,真誠不和襯地流蕩在那雙弧度極深的狐狸眼中,「此仗雖勝,但是陛下也看到了,謝尚書的作戰方式,實在駭人聽聞。」

  「若是陳卿呢?」顧鄴章身體微傾,撿起他刻意讓的那顆棋子丟回棋盒,「朕輸得起,不需要你逢迎。」

  「謝瑾在校事司浸淫已久,不知為朕剷除了多少懷有二心的逆臣,手段狠辣些也是尋常,若是一味心慈面軟,朕反倒要擔心了。」他將身子往後一靠,似笑非笑地看著陳郁之,重複:「易地而處,卿又會如何應對?」

  「……陛下,郁之乃文臣,總兵攻戰非吾所長。領軍打仗的事,想來還是程、鄭二位將軍更明白。」陳郁之不自然地避開他的視線。

  「是了,朕多此一問。」顧鄴章唇邊仍噙著笑,動靜之間色若蓮葩,舉止眼神俱是風流婉轉,卻藏著不見血便可殺人的刀劍:「卿之所長,乃離間是非。」

  「郁之失言,請陛下降罪。」陳郁之猝然起身拜倒,涔涔冷汗順著消瘦的下頜滴落。

  他一時猜不透顧鄴章的心思。三言兩語天子便將自己撇得乾淨,可他若意不在此,又何必聽自個的諫言呢?

  倘使真那麼向著謝瑾,為什麼先是催金戈衛進軍,而後又狠下心腸將數度請命的程雲拒之門外,始終不往武川增派援軍?

  第26章 一枝獨秀

  莫說陳郁之心裡犯糊塗,就連顧鄴章自身,也是一樣兩難。誠如陳郁之所言,他也好奇謝瑾會如何退敵,私心裡卻盼著他力不能支向他求助。他昨日尚擔心謝瑾會在與郁久閭隼的交手中落於下風,今日卻又對殺伐決斷的謝庭蘭心生畏怯。

  但他從未想過……放任謝瑾自生自滅。

  郁久閭隼很快帶著大軍兵臨城下,謝瑾閉城不出,只求守城。紇奚苢當初昏了頭,一心要登上城樓從內部打開城門,郁久閭隼比起他來卻老謀深算。他比魂斷武川的紇奚苢惜命,只在後方指揮士兵架起攻城車將酒和油隨著火把投入城內,以此掩護攀登雲梯的同伴。

  北狄士兵的屍體墊平了鐵蒺藜和陷馬坑,謝瑾被煙火熏得直掉淚,嗆咳著和守城的士兵一同把燒得滾沸的熱油一瓢接一瓢地澆下攻城梯,借著敵軍投擲的火把一波接一波地撲滅攻勢,任由登城的人如群蟻排衙般燒得皮肉潰爛,尖叫哀嚎著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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