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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戈衛假意轉戰他處,至斛律先派出的追兵追出了栗水,又驟然回兵,趁著木末城中空虛剪斷了追兵迴路,圍城三日後,謝瑾便下令決水淹城。

  不必講究什麼道義,也不怕人說趁火打劫,既然顧鄴章重視這個機遇,他只想竭盡全力達到師哥的期望。

  熔金的昏黃傾瀉而下,無論遠處群山還是周遭低矮的灌木都一同沐浴在鋪陳無垠的霞光之中。

  點清了被俘的王公貴族,林雍在謝瑾身邊勒馬停下:「將軍,該是時候撤兵了吧?水淹之後恐生疫病,防護的藥材又不好運送。」

  「眼下還不急。」白袍又破了幾處,濺在肩頸處的血已經開始發黑,謝瑾用身上僅剩的鹽兌上水做了簡單的處理,側過頭對林雍道:「此時撤兵,難說他兄弟二人不會冰釋前嫌,屆時勾結一處放虎歸山,反倒對我們不利。」

  「那不如這樣,我草擬一封書信嚇唬嚇唬斛律先,讓他將千匹馬和萬隻羊送到武川來換俘虜。」林雍挺直的鼻子在臉側映出小片陰影,不安道:「我總擔心他會派郁久閭隼來。背靠雲中,至少有鄧將軍可以接應我們。」

  聽罷他的推測,握在謝瑾手裡的袍子倏忽垂下,又被一直盯著這邊的林雍眼疾手快地撈住,「將軍?」

  「……是我急於成事了。」謝瑾臉色泛白,「竟忘了還有郁久閭隼。」

  他聽說溫世淮在秦州屢立功勳,唯恐其中有什麼內情,一時焦慮分神,險些決策失當釀成大禍。「是該見好就收了,聽你的,準備回武川吧。」

  武川多沙塵,不拘是什麼時節,颳起風來黃沙漫天,莫說五步,三步開外便幾乎辨不得人,唯有將四面的窗都關嚴實了,才能偷得半日清靜。

  謝瑾正百無聊賴地擺弄著簡易的沙盤,少年清冽的聲音倏而打破了寂靜:「將軍,該清創換藥了。」

  他傷在背上,起初是想瞞著的,每逢夜裡將金創粉順著後肩潦草撒下就當作上了藥。是林雍直覺敏銳,最早看出他動作遲緩不對勁,便主動攬了幫忙換藥的活計。

  近來的謝瑾寡言而沉默,總是一個人站在城牆上發呆,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不走,只有風沙大到站不住腳時才會回到房間裡。林雍放心不下,便常抽空過來看看。

  謝瑾沒有讓林雍草擬書信給斛律先。將俘虜押回武川後,他第一時間寫了六百里加急的軍報,想著先問問顧鄴章的意思。

  可他沒想到送回中州的請示會換來顧鄴章的催促,師哥問他為什麼軍前怯陣遲遲不進,行文幾近責備。

  藥已上好,謝瑾將半解的衣裳重新穿齊整,平靜開口:「前些天洛都來消息了。」

  正淨手的林雍驀地回過頭:「令旨已經到了?怎麼從沒聽將軍提過?」略一細想,凌厲眉峰猝然一沉:「陛下的要求讓將軍為難了,對嗎?」

  謝瑾扶額道:「他讓我進,但撤都撤回來了,再進又談何容易。」顧鄴章說以進為退,與鄧康互為犄角之勢,如此才好與郁久閭隼抗衡,但後方空虛,這個法子在他看來並不可行。

  他總覺得,是有人對顧鄴章說了什麼,右衛將軍鄭毅安,又或是散騎常侍陳郁之?總不至於是師哥故意要為難他。

  「……陛下應是不大了解當前的局勢才下了這樣的旨意。好在他只是不認同我的做法,倒沒說非要取得什麼成績,我已儘可能詳盡地回了信,還求了增援,彥容且放寬心。」

  繃著俊臉坐在謝瑾對面,林雍顯然並不相信他的答案:「若果真如將軍所言,您近日又為什麼而發愁?」

  「我一直在想,郁久閭隼何時會到。」謝瑾側著肩頭避開傷處,倦怠地倚靠在椅上:「北狄可汗之位更迭頻繁,斛律澶與郁久閭隼離心,才會招致殺身之禍。斛律先既然重用郁久閭隼,南下武川一雪前恥的人選,十有八九便是他了。我從未跟郁久閭隼正面交鋒過,但若沒有援軍,便只能寄望於他輕敵冒進,讓我們以逸待勞。」

  「將軍剛來時便遣人去陰山伐木,又是油松又是樺樹白楊的,是早就料到會有守城之日?」

  「我哪有那麼神。」謝瑾唇畔勉強牽出絲笑意,「不過是防患於未然,多備些易燃的木材。」

  林雍道:「收繳來的廢舊兵刃和木樁都按將軍的要求植立於護城河中了,尤其是靠近咱們這側的,河底都插滿了,水面上絕對看不出一星半點。但我總覺得不靠譜,北狄真的會往護城河裡退嗎?」

  「會的。」謝瑾垂下眼睛,唇邊的弧度不知何時已經凝住,「為了退敵,我不止做了這些準備。」他面露一絲不忍,輕輕道:「彥容,我有些累了,之前怕你對陛下有不滿,便沒敢告訴你,你去問德音吧。」

  張茂年紀小,卻最聽話,也不像一心向著他的彥容那樣偏頗,那天他把事情交代下去時,小孩的臉都白了,竟沒質疑他半句。

  是夜,星河欲沉。持續的北風呼嘯而過,吹得樹木雜草都彎了腰掙扎。林雍拍了半晌殿中尚書的屋門也無人應,扭頭便登了城樓。

  謝瑾果真一個人在遠眺。因暫無戰事,他並未著戎裝,深黑的便衣融進夜色,隨著狂風獵獵作響。

  凝望著那道單薄的背影,少年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冰涼:「將軍想好了嗎?」

  謝瑾頭也不回:「想好了。」

  遭人詬病不齒的事做得多了,不差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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