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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始,在他還是個單純的文官的時候,他確是常常聽召進宮的,但他不是遲鈍之人,相反,他敏感得可以察秋毫之末。他穿過戎裝,戰過沙場,從那時起,顧鄴章單獨召見他的次數就開始漸漸減少了。偶有傳宣,也多是問起校事司的相關事宜。

  他固然會為這些貴重的衣裳感到動容,會為他們在不經意間展露出的默契感到歡喜,甚至無法抑制藏匿多年的痴心妄想,但與此同時,他也無比地清楚:他和顧鄴章之間存在著無形的一桿戥秤。

  戥秤的一側是信任親近,因為從前的情意尚在,另一側卻是防備戒惕,因為他們從同門變成了君臣,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頭會越來越重,他只能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它不要徹底失衡。

  沒想到顧鄴章竟點了點頭,「不行嗎?」

  他坦蕩蕩地看過來,面上流露出隱隱的受傷,落在謝瑾眼裡像是能拷問魂魄的一把刀,「從我被宮裡的人接回雲中,我沒為你賀過一次生辰。我召見你,就一定要有其他的事嗎?那謝卿以為,孤為什麼召你?」

  難道是我猜錯了嗎?謝瑾毫無緩衝地跪了下去,膝頭撞出「砰」的一聲響,「臣罪該萬死。」

  顧鄴章目不錯神地俯視他,問:「你為什麼跪?」

  謝瑾道:「我不該……」

  不等他說下話,顧鄴章便面如冷笑地逼問:「不該什麼?」

  謝瑾跪得筆直,誠實道:「不該妄度聖意。」

  「不是。」顧鄴章移開眼神,望向頭頂鳳紋典雅的樑柱:「你不該看輕我對你的心。你口中喚我師哥,心中卻當我是陛下。」

  謝瑾呼吸停滯,剎那間竟發不出聲,顧鄴章似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冷冷宣判了他的死刑:「曹宴微!送謝侍郎回去!」

  魂不守舍地跟著曹宴微走到廊下,謝瑾忽然停下了腳步。

  中侍中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這君臣二人臉色都奇差無比,見他駐足,便問:「謝侍郎可是忘了東西?」

  謝瑾頭腦發脹,腳下也無力,只低應了一聲:「曹公公,我有事忘了跟陛下說,勞煩您等我一會。」

  才走到門口,顧鄴章難以自抑的劇烈嗆咳已穿透了簾帳,謝瑾顧不上許多,掀開珠簾便闖了進去。裡面的人立刻背過了身,但謝瑾還是看到了,他手裡握著的絹帕浸透了殷紅的血。

  「師哥!」他哽咽著喚,哭腔有些顫。背對著他的身影不肯動,他便繞到顧鄴章身前,跪坐在他的身邊道歉:「師哥,我錯了。」

  他不該問那一句的。其實無論顧鄴章希望他去做什麼,他都是願意的,連校事司他都去了,又何必多此一問?更遑論師哥奇毒纏身,最忌多思,他怎麼就一時衝動……徒惹他傷心?

  他仰著臉,正對上顧鄴章咳得泛紅的眼角。

  你沒錯,我就是鐵石心腸、薄情寡義的人,我召你來,原本也是想讓你去做惹是非的惡事。

  顧鄴章這樣想著,卻伸手輕輕為他抹掉腮邊簌簌滾落的淚,「是我近來身體不大好,總是想東想西,惹惱了壽星,你別怪我。」

  他微微垂下頭,眉眼間的柔情綿長動人,「庭蘭,生辰吉樂,康寧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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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寧宴安……這輩子遇見你顧鄴章,小謝直接和這四個字絕緣了→_→

  第15章 建功立業

  如今正是秋末,天氣已漸轉涼,謝瑾的心卻比炎夏時更熱。怕這難得的靜好時光溜走太快,他極輕地眨了下眼,「送紇奚文北還的事,師哥心中有人選了嗎?」

  他仍維持著先前的姿勢,秋水般的眼向上看時,積著粼粼微漾的波光。顧鄴章卻不再與他對視,轉而體貼地將他扶起來,等人坐穩了才說:「你知道了?」

  「來時路上聽說的。」謝瑾又將身體向前傾了些,因剛哭過,聲音有些悶:「讓我去吧。」

  「你才回來不到兩個月,就這麼急著建功立業?」顧鄴章看著他,似乎是在笑。

  「不是!」謝瑾當了真,輕聲辯解道:「程將軍的手傷好不容易有眉目了,恐怕不宜再去刀劍無眼的武川。」

  「那你的傷呢?」顧鄴章微微挑眉,聲調比雲還輕:「貫穿傷最難痊癒,讓你去秦州幫忙,是因為我知道椋陳的流寇不過小打小鬧。但武川路途迢迢,更有郁久閭隼坐鎮。你當真以為,單是送回了紇奚文,他就能收手?」

  回看去歲的一戰,明面上的確是肇齊贏了,以少勝多,還生擒了北狄的大將。可實際上呢?郁久閭隼正當壯年不過受了些皮外傷,肇齊卻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程雲有恙,堪用的除了鄧伯明,也就剩下甄覽和謝瑾。

  「我的傷早已好全了。」謝瑾輕吐一口氣,溫順地翹起唇角,「正是怕他還有後招,我才放心不下。師哥不准我去,打算讓誰去?」

  顧鄴章又低低咳了兩聲,摸過玉杯喝了口甘草茶,問:「甄無餘不行嗎?」

  甄覽官至護軍府將軍,又是天子一手提拔的寒門,怎麼會不行?謝瑾雖然情緒不高,仍強顏歡笑:「師哥選的人,定然是可堪大用的。」

  「庭蘭。」顧鄴章幽幽道:「他郁久閭隼跟我要人,我就一定得給他嗎?」

  「可若是不給……」謝瑾聲調陡轉,心跳一時加速,遲疑著問:「倘若不給,北狄會善罷甘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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