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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嶠一時不察,被他撞的往旁邊一歪, 他扶住手邊描了纏枝寶相蓮花的淡青色引枕, 偏目看去,眼睛裡透著淡淡的疑惑。
別笙單手支頤看他,“你不收下嗎?”
容嶠不知道該怎麼回,他並不是個嘴拙的人, 也並不是會被輕易打動的性子, 這樣的人、這樣的性格在紅樓里是活不好的, 他手中的籌碼太少, 獲得的愛太乾涸, 想要得到什麼, 要付出的代價往往更大, 久而久之, 冷漠自私便逐漸刻入了骨子裡, “為什麼給我?”
為什麼——這樣的問話,本就帶著潛藏的目的性。
別笙沒有察覺到他的深意, 聞言也只是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問:“你都沒有朋友的嗎?”
容嶠:“……”
這句話傷害性不大, 但擱到容嶠身上,到底有些戳心, 他雖在學舍求學, 但細算下來,連說的上話的人都少,何況朋友。
是以半晌無言。
別笙許是從這樣的沉默中了解到了什麼, 沒再試圖挑起這個話題, 轉而道:“昨天辜叔本打算帶我去燕山,但因著我騎馬傷了腿, 到山腳時就不成行了,沒法子只得休息了一晚後原路折返回來,辜叔還編了個藤筐給我,我也跟著學著編了一個小筐子,想著回來時送你,等明日我們一起讀書時你可以順道帶回去。”
容嶠聽完別笙的話,慢慢皺起了眉毛,“腿上傷到哪裡了,嚴重不嚴重,可是擦了藥?”
若不是此刻馬車上太冷,容嶠可能會提出想看一看。
等他說完之後才發現別笙正眉眼彎彎的看著他,眼睛裡掛著小星星一般,亮閃閃的,撒著光。
容嶠叫他看的不自在,略微動了動身子,“怎麼了?”
別笙靜靜凝視著他,方才還彎著的眼眸弧度不減,只是更多柔軟,像是山中的溪水、拂曉的清光,撫平那些小石頭的尖銳稜角,“這麼擔心我的啊?”
他語氣也輕柔,輕柔的容嶠臉上都冒著熱氣,只是還要強撐著道:“我擔心哥哥……不應該嗎?”
別笙“嗯”了聲,捲曲的睫毛往上一掀,“擔心朋友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的,這是人之常情啊,就像我知道你擔心我,心裡也會很熨帖,很開心,覺得自己對你來說不是無關緊要的,而是時時被惦念著。”
容嶠還沒來得及將這番話消化,就聽別笙接著道:“那我回來給你帶了禮物,你有開心一點點嗎?”
容嶠:“……”
他臉上的紅愈發明顯,甚至蔓延到了耳朵上,自來沒有這樣窘迫的時候。
這種感覺並不是受到漠視、冷眼時的憤怒、無力,以及催發出的想要往上爬的野心,而是更接近於一種他不曾感受過的情緒。
容嶠弄不明白,但他很清楚,自己並不覺得討厭。
別笙看他又不說話,戳了戳他的胳膊。
容嶠張了張口,想要回答,卻礙於給自己設下的界限說不出開心這兩個字,於是“嗯”了一聲。
“那……朋友借你的書,要不要收下啊?”
別笙湊近了問。
他用這樣親昵的語調說著這樣柔軟的話,饒是鐵做的心腸也要化去幾分,容嶠……有些拒絕不了,“日後我們一起學。”
他心中打定主意,要把別笙稱得上可憐的成績往上拉一拉。
別笙還不知道容嶠心中已經有了學霸給學渣輔導功課的想法,若是知道,可能腦袋都要耷拉下來了,他以為對方也就這麼一說,很痛快就答應了下來。
將人安撫好後,別笙大著膽子摸了下他的腦袋,算作告別。
容嶠看他一眼,濃密的睫毛顫顫,沒有追究,一直到馬車駛出巷口,才收回視線,抱著書回了自己住的那間又狹又暗的小屋子。
樓上的女子臥在榻上,烏黑的發在鬢邊堆成一個小髻,髻上又點翠耳,聽著侍女的回話臉上漫著淺淡的笑,只這笑意卻不達眼底,“知道了。”
只這一句,再沒有更多。
侍女摸不准她待那位小公子的態度到底如何,便也不敢多說,安靜的立在了一邊。
第151章 燕脂雪(五十一)
天色漸漸昏昧下去, 街上往來的人群也稀了。
別笙靠在軟枕上,懷裡抱著尤有餘溫的暖爐, 明明已經睡了很久, 可在這個搖搖晃晃的傍晚,還是忍不住垂了眼。
並未昏睡過去,只是腦子有些發沉。
許是短暫的須臾,又許是三兩個時辰過去, 車前掛著的鸞鈴歇下。
別笙在枕上賴了會兒, 等稍微清醒一些, 才掀開軟簾跳了下去。
剛要抬步入府, 眉心就落下了一點冰涼。
遇到點兒溫熱, 轉瞬成霧。
要墜不墜的棲在那里。
別笙抬手摸了摸, 待碰到那處水色時慢慢抬了頭, 看見了從遙遠天際疏疏卷下的雪。
在原地愣了一會兒, 才意識到竟然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