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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你娘的!」潘振玉罵了句髒話,吼他:「主子叫我回京不會只是為了看他的,必然還有別的事情,跑快些,別耽擱要事!」

  向詠青面露得意,說:「有什麼要事,這我也知道!」

  潘振玉一甩鞭子,抽在他盔甲上,罵道:「那你不說!找抽呢?」

  「策論!」向詠青拍拍盔甲上被他抽過的地方,盔甲太厚,潘振玉的鞭子沒用幾分力道,向詠青比了個手勢,「你們倆從前不是寫過土地革新的策論嗎?主子想翻舊案,這信里也說過!」

  「信呢?」潘振玉朝他伸手,「帶著嗎?」

  向詠青拍開他的手,說:「密函不能過夜,閱後即焚的規矩你忘啦!信上字也不多,就是說想翻舊案,重啟土地革新,咱們跑馬兩日,回去不就知道了?」

  潘振玉愣了片刻,心裡早已冷卻的熱血驟然沸騰起來。

  他沒忘記他是如何被流放的。

  新科登榜,他只看了一日長安花,接著他人生的高潮如同蜉蝣一樣短暫。他與陳聰規劃了廣闊的未來,卻沒想到世家的高牆是那麼固若金湯。

  京城中最求告無門的就是他們這些沒有背景的寒門子弟。他上任不過半月就被誣陷貪墨,流放途中更是遭到侮辱虐待,甚至押運差役連一個痛快都不打算給,把他當芻狗一樣玩弄踐踏。潘振玉忍辱負重活了下來,直到藉機逃走,見到了帶兵出征的六皇子梁長寧。

  百無一用是書生,誰握著兵權誰才有開口說話的資格。所以後來聽說陳聰做了暨南布政史,潘振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暨南是大梁的糧倉。塞北軍糧有半數都是從暨南來,暨南每年的糧食田地稅收支撐著國庫,陳聰在暨南是受人擁戴的父母官,他握著暨南,等於握著大梁的糧草。

  世家以為他們是兩隻螻蟻,不需用力就能輕易碾死。可窮人命賤,他們都在養精蓄銳暗中蟄伏,為的是來日再起。

  潘振玉沒忘記稻田裡餓死的百姓,陳聰也沒忘。

  潘振玉仰頭看天,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接著他揚起馬鞭,「駕!」

  陳聰看了梁長寧須臾,回答他的問題,說:「我自然識得,潘振玉與我是同窗,我們曾一起讀過書。」

  梁長寧笑了笑:「我聽聞你們是知己。」

  「是,」陳聰說:「知音少……都是過去的事了。」

  梁長寧不予置評,開門見山道:「我要翻舊案,重啟土地革新,世家根深蒂固,要動就要動最根本的利益。我讀過你的策論,我知道你和潘振玉一起寫了地安疏,你要興起世家土地稅,這條路夭折在文沉手裡,時隔多年,你敢不敢再走一次?」

  陳聰驀然抬眼看他。

  「潘振玉就在路上。」梁長寧說:「多年以前受人所託,我保住了他。」

  陳聰看了梁長寧半晌,突然從輪椅上撐起來,撲通一聲磕在梁長寧面前。

  「哎哎!跪不得!」孔宗嚇得丟了茶盞,兩步上去扶他。

  奈何陳聰太倔,一動也不動,低聲說:「王爺大恩,沒齒難忘。」

  兩日後,潘振玉終於到了京城。他跑死了一匹馬,半路耽擱了不少時間。

  他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孔宗提了盞燈等他。向詠青牽著馬去餵糧,鐵蹄也要找工匠換過。

  「兩根橫樑斷了,全砸他腿上。」孔宗坐在庭院裡,火爐上溫著一壺新酒,還熬著一罐藥。他見潘振玉匆匆跑進來,知道他滿腹問題,先說:「就是這麼斷了腿……有根木頭穿透了膝蓋骨,他又在泥瓦里埋了半夜,風雪太厚,生生凍壞了血肉,挖出來的時候斷腿已經凍得梆硬,實在是保不住。」

  潘振玉眼神暗淡下來,沉默了很久,才說:「他性子……」

  「還沒回京時,我曾在夜裡聽到他偷偷哭。」孔宗倒了杯熱酒給他,說:「新釀的桃花醉,才挖出來沒幾日呢,嘗嘗?」

  潘振玉把頭盔摘下來擱在地上,撩開袍子坐下,捧著酒盞一口都沒喝。

  他的嘴唇在路上被冷風吹裂了,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只嘗到血腥味。

  「得慢慢來。」孔宗說,「你我是在軍中待過的人,咱們都見過傷殘者,斷肢的疼是長在心裡的,沒了腿傷處也會疼。」

  潘振玉把酒一飲而盡,問:「那怎麼辦?他又不是皮糙肉厚的將士,總不至於叫他硬忍著吧!」

  「寫了方子,都是醫心的藥,」孔宗說,「小廚房熬著呢。」

  潘振玉把空杯子擱在桌上,拎著頭盔站起來說:「多謝,我去看看他。」

  孔宗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潘振玉轉身便走了。

  他到了廊下,抬手卻不敢敲門。孔宗看著他孤零零的背影,忍不住說:「不然明日再見吧,你這一身汗味……」

  「是……你說的是。」潘振玉收回手,兩步下了台階,鬆一口氣說:「還是你考慮周全,那我們明日再來,今日就在你院子裡歇一宿,我跟向詠青睡偏房吧,著人燒點熱水,我洗個澡。」

  這一夜睡得不安生,潘振玉斷斷續續做了幾個夢,有從前,也有現在。

  他夢到以前才遇見陳聰的時候,他一見到陳聰就投緣得不得了,他覺得陳聰長得好看,又欣賞他的學識。

  陳聰是山里走出來的學生,性格溫順,不管怎麼欺負他都不生氣,陳聰喜歡支著胳膊聽潘振玉講他的土地革新法,講到忘情處就替他補上細枝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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