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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閔疏今日在風口上站久了,噴嚏一個接著一個打,他鼻頭通紅,說話瓮聲瓮氣。

  梁長寧聽著好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跟個小老頭似的。」

  閔疏用嘴巴出氣,「王爺比我大幾歲,我若是小老頭,王爺豈不是已經入土了?」

  梁長寧逗他,「那咱們唱一出人鬼情未了,以後寫成話本子,叫人去天橋上說書。」

  下頭的小丫鬟熬了風寒藥,用小托盤端上來擺在他面前。白瓷碗裡的藥發濃髮黑,帶著一股飄散不去的苦味。

  閔疏端起碗,雪白的手指扣在碗沿邊兒,含糊不清地說:「談感情就傷和氣了,我跟王爺是錢貨兩迄,可沒有什麼未了情。」

  梁長寧笑容頓了頓,頷首道:「是這個理,閔大人心裡門清,可真是叫本王自愧不如。」

  閔疏一口氣喝完藥,把碗放回去,舌尖舔了下嘴角。發黑的藥漬被他舔乾淨,一截殷紅的舌尖跟曇花似的一現就消失了。

  梁長寧手指微微動了動,又問:「今日跟周鴻音說了什麼?」

  閔疏不瞞他,挨個說了。只是說到最後,他唇齒一合,瞞下了周鴻音問他將來去處的事。他不知道為什麼要瞞住這句話,只是直覺告訴他不說為好。

  其實若真有梁長寧顛覆權柄的那一日,哪裡還有他的容身之處呢?

  天下皆是王的疆土。

  閔疏轉開話頭,目光下落,沒由來的心虛。

  他桌前擺了兩簍棋子,是暮秋送過來給梁長寧過眼,說是錫山巡撫進貢的玉棋子,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好好打磨出來的。

  「我思來想去,覺得一百萬兩銀子根本不夠用。」閔疏一臉認真,「錢從周小將軍手裡往下發,必然要被層層搜刮,落到百姓手裡,怕也不過四五十萬兩。」

  四五十萬兩銀子,連丞相府一年的開支都不夠,卻還要整個暨南百姓分。

  「如今這個節骨眼上,根本來不及清剿貪官污吏,暨南盤根錯節且官員眾多,動則傷根,即便清乾淨了也根本找不到這麼多可用之人立刻填補空缺,只能春後再算總帳。」閔疏屈膝跪坐在柔軟的塌上,看著面前的黑白棋子。

  這棋確實是好東西,是他在文沉手裡都沒見過的上品。梁長寧看他盯著那簍棋,以為他感興趣,於是推過去了一罐白子。

  「說起來從未與你下過棋,來一局?」梁長寧說:「白先黑後,我也不要你貼我半目,畢竟我比你大幾歲,免得你說我欺負你。」

  閔疏摸出兩顆棋握在手裡,梁長寧看他靜默不語,說:「四五十萬兩銀子是少,但戶部是勻了糧,周鴻音知道分寸,他做事有數。」

  閔疏搖頭:「暨南山高,橋又斷了,只能走山路,我今日去送小將軍,看他帶的都是騎兵。」

  梁長寧說:「此行求的是速度,騎兵快一天的路程,百姓就少餓一天。馬匹翻山涉水也更穩,人跟馬可比不得。」

  「是這個理。」閔疏點頭,「可是皇上沒給周將軍兵馬的糧,軍餉尚且不論,但糧草總不能從賑災物資里扣吧。」

  梁長寧知道他的意思了,含笑道:「行,這局贏了我,我就貼三百萬兩給周鴻音。」

  閔疏哽了一下:「此事關乎民生,王爺怎用棋局論斷?!」

  梁長寧嘆口氣,「那要是本王輸了,就補上缺漏給他,權當補全虧空吧。」

  閔疏看他一臉坦然的樣子,胸中憋悶,把手裡兩枚白棋攥得叮噹響。

  他靜了半晌,終於落子在右下角。

  即便梁長寧是個從沙場上揚鞭回來的武夫,閔疏也從未輕視過他。他不知道梁長寧從前也是在國子監里三步一曲五步一詩的少年天才,好似從梁長寧跪在先帝面前叩首請令的時候,他就將自己書生意氣的那一面永遠地割捨在了四方禁錮的皇宮裡。

  梁長寧在塞外的這些年裡從未摸過棋盤。他的黑子是血肉滾燙的將士,他的棋局是環環相扣的兵陣。他不執子,卻心有謀略。

  閔疏不敢輕敵,他落子收手,抬眼看了眼梁長寧。

  梁長寧失笑:「緊張什麼?你若真要錢,我還能不給?」

  他從棋簍里摸出枚黑子來垂手一按,隨口道:「跟誰學的棋?」

  「我的老師。」閔疏敷衍他:「老人家棋藝高,只是我學得不好,可惜了老師的教導。」

  「不可惜。」梁長寧慢條斯理地布局,把空角讓給他,說:「權輿者,弈棋布置,務守綱格。你開局落子占角,穩中求勝,這也是跟他學的?」

  他這話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試探,閔疏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去:「王爺把棋經背得這麼熟,是當成兵法來看了?」

  梁長寧把玩著棋子,目光從閔疏的手上滑到棋盤上。

  這局棋不如珍瓏棋局複雜,閔疏的棋風細膩謹慎,每一步都是穩重求勝。他修長的兩指夾著水潤的漢白玉棋子,恍惚間叫人以為是鮫人指縫裡的白玉珍珠。

  火爐裡邊烤了幾顆栗子,暮秋翻動銀絲炭,今年新收的栗子酥甜,烤熟後爆開一條口,香甜的汁水溢出來,味道飄出三步之外。

  暮秋用銀鉗把栗子夾出來放到白瓷碟里,端到閔疏手邊放著。閔疏心思不在這上頭,他摩挲著棋子準備險中求勝,提梁長寧的大龍。

  梁長寧垂眸看了眼局,伸手越過棋盤,從閔疏跟前的碟子裡拿了兩顆栗子,慢悠悠地剝開了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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