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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依舊微笑道:「殿下說得對。」

  沉默維持了大半晌,新生的小妖在大草坪上樂呵呵地跑來跑去,應鳴機突然問:「過了那一天,是不是芣崖就會下雨?」

  「殿下,會下雨的。」

  「聽說很多很多年之前,大地也是一片火燒,那些人族也像現在的我們一般,極度期盼一場大雨。」

  「是的,殿下。」

  「可先王就是在滂沱大雨中死去的。」

  「並不是下雨就是好的,殿下。」

  「你指什麼?」

  「臣沒有其他意思。」狐相說,低下頭去,做了個臣服的姿態,面容沒在陰影中,辛深覺有趣地彎起眼睛,祂的心聲透過火焰,在荊苔的眼中分毫畢現:

  ——原來這就是上台的樂趣。

  演過的戲照著摺子翻回去,枝頭的枯萎的花苞重新綻放,佝僂的老人脊背挺直、變回小孩的模樣。

  重獲新生的小和尚把借走的命還回,「涅槃」消除,昧洞弟子為火潭金桂獻上靈魂,鳳王一躍而下告別紅塵。

  那柄本該在千萬年前就煉成的珊瑚刀才會真正煉就。

  也許妖域確實不會再流火了,但也許,大雨帶來的浩劫才剛剛開始。

  往回走,往回走。

  再往回走。

  鳳凰和青鳥漂亮的羽毛隱去,回到巢穴里,回到他們還沒破殼、只是兩枚小小的蛋,然後回到芣崖仍然下著無窮無盡的大雨,烏雲籠罩萼川流域。

  渾濁的河流、被淹死的草木、腐爛的妖眾。

  時間如水倒流,滾滾向前。

  「我從久遠劫來……我所分身,遍滿百千萬億恆河沙世界……令歸敬三寶,永離生死,至涅槃樂……」

  於是小和尚倒地,大和尚收回佛骨,背著可憐的短命小弟子原路走出萼川流域,回到波瀾不驚的芥水邊的月火寺,襟邊掛著搖搖晃晃的鳳羽。

  妖王憂戚地守在昏迷的妖后塌邊,默默祈求一場大雨的到來。

  廢墟也重組,嶄新的「經香閣」在斷鏡樹山山巔建成。

  從芣崖回來的真人換回從前的臉,伸手握了握床鋪上沉睡的、透明如清晨薄霧的弟子的冰冷胳膊,替他掖好柔軟的白裘。

  床邊的小几上點著一盞小小的銀箔燈,焰苗搖晃。

  真人撩起眼皮,定定地看著那火苗,不知道是在對床上的人說話、還是在對燈火說話。

  「小苔,等我在一場大火里燃燒成灰,回去冰窟。」真人說,「那個時候你就會真正地醒來,直到替我找到失落法器之前,你都不要死,要在人世間好好活著。」

  屋子裡靜謐無語,白鶴在瓦片上梳理羽毛。

  只聽從焰心上迸出幾朵吵鬧的燈花。

  真人垂眸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

  想起來那日骨影咬破眠仙洲陰陽爐的桎梏,辛的魂靈乘著白骨的船,渡過煙波浩渺的大海,然後回到大陸。

  「這就是你們丟掉我後創建的世界嗎?」辛搖頭。

  深海里珊瑚開始生長,海水凝結成冰,晦暗冰冷的霧氣飄散開去,廢棄的陰陽爐隱沒在鱗海中央。

  辛無依無靠地在十六蓂的大地上遊蕩。

  他去過很多地方,他要看看小葉子選擇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

  他也曾跋涉蒙那雪山下無邊無際的冰原,透過冰層注視冰窟里的珠樹,他也曾走過每一條珠脈和爐村,記得每一束爐火的輪廓,他也曾在矩海和蒙那雪山之間升起千般霧萬般風。

  他在無數人的夢裡流徙,聽到從他們五臟里發出來的聲響,那樣動聽,世間任何樂聲都無法與此比擬,因為沒有樂聲會像五臟之音般有血有肉、直擊靈魂。

  直到他看夠了,就隨一名修士走下蒙那雪山,走向一條陌生的河流。

  辛很喜歡那條河,因為那裡的人那樣的熱情,願意養育河流上飄過來的孤兒,於是決定把它定為新一場旅行的起點。

  那條河名叫「挽」,很好的名字,挽、挽留。

  辛很滿意,讓五臟之音在此流傳。

  後來挽水凝固在寂滅的前一瞬,祂也隨之而睡去。

  封凍的歲月間,曾有一名號曰「照曠」的修士在遊歷中路過此地,面對著無邊無際的瘴氣,照曠不敢上前,只在殘碑邊為挽水之民、聿峽之徒點了三炷香,以示敬意。

  辛就在這紫煙里短暫睜開眼睛,把五臟之音傳到修士的夢裡。

  照曠夢醒,繼續四處遊歷,在百歲之際進玄心境,一個月夜,他仰頭看到萬千星辰,於是想起那短暫的一夢,那五聲難以忘卻的音階。

  七日後,照曠煉成了一盞凡人也可用的靈石燈。

  光似銀液鋪陳,似星河潺潺,有了個形象的名字,即「銀箔」。

  銀箔燈在大地各處點亮,在蓂門檐下、在逐水亭堂前、在明府廊角、在爐村牌坊、在平凡人家桌上、在堤壩、在港口……

  處處都有銀色的光芒流溢。

  悠長的時間在銀箔燈的光芒里流逝殆盡,趙長生的船仍然固執地在凝滯的河水裡不知疲倦地來回飄動。

  直待一日,他被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叫道:「船家!我要渡河!」

  暗色鋪滿挽水,濕潤的瘴氣讓每一個角落都長出了青黑色的霉斑。

  趙長生露出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似悲又喜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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