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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長生看見一名小孩站在岸上,瘦瘦的、小小的,眉心不知點的什麼,特別紅,挎著一隻小包袱,見船靠岸,小孩熟絡地爬了上來。

  「要去哪裡呢?」趙長生問。

  「去石碑。」

  「客人,你這東西貴重嗎?」趙長生忍不住問,「太貴重我可不敢載。」

  「不貴重不貴重。」小孩笑,「只是一支筆、一把小刀。」

  小孩在暖暖的光芒里抬頭,端詳船頭的一盞提燈,從包袱里抽出一支如琥珀剔透斑斕的筆,認真地在燈罩上描繪,補齊自己沒畫完的陣法。

  這時,從小小的渡船下升起一座巨大的陰影,沉默地跟著船往前走。

  「好久不見。」小孩微笑,腮邊流光。

  他把筆擲進水裡,隨意道:「你把這個帶給他,我知道他會回來,我也知道你會遇到他。」

  陰影消失了。

  小孩撫摸著包袱里紅紅的小刀刀刃,撐著腮幫子道:「給它取了個名字,小葉子,希望你會喜歡。」

  同一時間,十六蓂土地上的所有香草蓂都在一夕之間紛紛凋謝零落、消失殆盡,如同從沒有出現過一般。

  笅台時任尊主的女修正奔走在尋覓徒弟的路上。

  她忽然眼睜睜看著路邊一株飽滿的草莢眨眼間便癟了下去,接著葉片枯黃、枝幹柔軟倒塌,女修焦急地和自己的老虎撲向蓂草,但仍然阻止不了那一株草消失在泥土之中。

  昧洞的小輩荊九秋跟著長輩巡視蒙那雪山的廣闊冰原邊。

  他們走著走著,荊九秋突然停下腳步,手裡提著的銀箔燈也跟著晃了一下,火光在冰面上勾了個稜角分明的光斑,窗戶一般。

  「九秋?」陪同的女修溫和道,「怎麼停下來了?」

  「師叔,那裡有個人。」荊九秋說。

  「人?」女修眯了眯眼睛,只在風雪裡依稀看到遠方有一道深而短的冰縫,像一條巨大的傷疤橫亘在光華可鑑的冰層上,如此突兀,如此刺眼。

  「去看看,看看。」荊九秋祈求道。

  一大一小一同走向冰縫,側頭一看,那冰縫裡竟然酣睡著一名七八歲的小孩,睡得臉頰通紅,側臉印著一枚碧綠草葉形狀的印跡,手裡抓著一支瑩澈明淨的筆,斑紋如雲霞,筆桿上寫著兩個字「風月」。

  可就當即將看清的一剎那,那葉子印記卻又完全消失了。

  女修琢磨一會,伸手把酣睡的小孩拉到懷裡。

  「謝謝師叔!」荊九秋開心道。

  女修一笑:「反正昧洞也不是不能多養個人,不知道這小孩叫什麼名字。」

  話音未落,從小孩衣服里掉出一枚刻字的冰牌,清脆的一聲響,荊九秋奇怪地撿起來,辨認道:「經、香——這是什麼,名字嗎?」

  小孩沒有回答,依然蜷縮著睡得極沉。

  冰牌立刻在荊九秋手裡融化成水,荊九秋拍拍手,有點手足無措,女修安慰道:「等醒來告訴他好了,沒關係,萬一人家還想改個名字呢。」

  荊九秋眼睛亮亮地盯著小孩:「好啊好啊。」

  回到山洞,尊主放下手裡的一冊《微陽經》,在燈下抬頭,笑了:「怎麼還撿了個小孩回來。」

  「給師兄撿個徒弟,好像叫什麼經香。」女修開玩笑道,「不如跟著師兄,姓歸吧。」

  尊主繞過木桌,屈指颳了刮小孩的鼻樑,又摸摸他的眉心,覺得女修的建議甚好:「若他醒來願意改名,那便叫作『歸一舸』好了。」

  「何意?」女修問。

  「至今仍望一舸歸。」昧洞尊主意味深長道,「他若在昧洞,就是歸一舸,若他不在昧洞,那就是經香。」

  女修點點頭。

  荊九秋也高興地拍手。

  尊主把小孩從女修手中接過來,在懷裡顛了顛,又抬頭看向他的師妹,溫和問:「阿碧,你什麼時候走呢?」

  女修愣了一下,揉著荊九秋的頭,嘴裡道:「快了吧。」

  尊主點頭。

  女修忍不住問:「師兄不留我麼?」

  「我留你就不走麼?」尊主含笑反問。

  女修搖頭。

  「很多事都是這樣的,強求不得。」尊主豁達道,「留不下的人何必強留。」

  荊九秋本來在專心致志地觀察他的小師弟,聞聲抬頭疑惑道:「師叔?你要走嗎?」

  「嗯,是呀。」女修答。

  「要去哪裡呢?還會回來嗎?」

  「嗯,我要回我的家鄉,叫作錦杼關。」女修笑著說,「我的孩子們也在那裡。」

  女修腰間搖晃的玉牌上寫著:昧洞、錫碧。

  「世間萬事難能如願。」尊主說,「阿碧,師兄祝福你。」

  女修行了個禮:「多謝師兄。」

  女修在一個月夜悄悄地離開了昧洞,她不知道師兄其實發現了她的計劃,也不知道師兄就在高處,沒有出聲地靜靜地目送她登上一艘小舟離去,飄揚的衣擺幾乎要融化在無休無止的鵝毛大雪裡。

  荊九秋從夢中驚醒,打著哈欠,懵懂而目不轉睛地盯著師尊。

  一晃數年之後,歸一舸長大成人,知道、卻從不提自己冰牌的名字。

  他不修刀劍,以符陣入道,用的就是那支名為「風月」的筆,除此之外對於月蓂術簡直是無師自通,如同從娘胎裡帶來的一般。

  但歸一舸對荊九秋說:「昧洞的傳人一直是師兄,從來不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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