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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滿腹擔心和無奈,卻不願維姬太過自責,qiáng笑著自嘲:“不知道像誰,我和去病都不是挑食的人,卻養了這麼挑嘴的一個孩子,以後要好好教導他一番。”

  整座牢房只有柵欄前的一小塊地方在太陽正中午時有幾縷陽光通過一方窄窄的石窗斜斜曬進來,光柱中,萬千微塵飛舞,看久了人變得幾分恍惚,不知道微塵是我,我是微塵,或大千世界本一微塵?

  一雙薄靴,一襲合身熨帖的月白袍,陽光自他身後灑下,為他周身染上一層淡薄如金的光暈,令他看上去仿似幾yù隨風化去的虛幻,可那個暖若朝陽的笑卻真實得直觸心底。在這個幽暗yīn冷又骯髒的牢房中,他的出現讓一切都變得明媚溫暖。我難以置信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他依舊站在陽光中。

  九爺細細打量著我,仿若隔別三世,眼中藏著擔心恐懼。他向我伸手,雖一言未發,我卻就是知道他想要替我把脈,他要立即確定我一切安好才能放心,默默地把手腕遞給他。一會兒後,他面色稍霽,我想收回手,他卻一轉手握住了我,力氣大得我手腕生生疼起來。

  他仍舊笑著,眉梢眼角卻帶著幾分憔悴,看來竟比我這個待在牢獄中的人更受煎熬。我心中滋味莫辨,說不清楚是幸福還是痛苦,半晌後方擠出一句:“我沒有受什麼苦。”

  他緩緩放開我的手:“陳夫人不許任何人通知霍將軍,你要我設法通知他嗎?”

  我搖搖頭:“戰場上容不得分心,此次戰役是對匈奴單于的決戰,這是他自小的夢想,如果他不能盡全力打這場仗,會成為他生命中永遠的遺憾。何況我不過是在牢中住幾日,沒什麼大礙。對了,你怎麼能在這裡?”

  他淡淡一笑:“陛下畢竟也是我的舅父,這個人qíng又不算大。”

  他說得很是輕巧,可其中的艱險卻是不想也知,只是不知道他為此究竟作了什麼犧牲,又對劉徹承諾了什麼。以他的xing格,什麼苦楚都是獨自一肩挑,我即使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索xing裝作相信了他的話,讓他一片苦心不要白費。

  “玉兒,究竟怎麼回事,細細和我講一遍,我才好想對策。”

  我靜靜想了一會兒,把事qíng娓娓道來,我和匈奴的關係,和日的qíng誼,以及李妍已經猜測到我和日關係匪淺,所以利用維姬不露痕跡地把我收進了網中。

  九爺聽完後,蹙著眉頭:“你還有事qíng沒有告訴我,朝中的人都知道霍將軍和衛將軍雖然是親戚,可關係十分緊張,甚至在陛下的有意偏袒下,霍將軍手下的人在軍中常擠對打壓衛將軍的門生。如果李夫人只是為了太子位置和衛氏有矛盾,她不應該開罪霍將軍,反而應該利用霍將軍和衛將軍的矛盾,儘量拉攏霍將軍,她怎麼會一再對付你?這次雖然牽涉到皇子公主,但她顯然更想要你……”九爺十分不願意把我和那個不吉利的字眼連在一起,話說了一半未再繼續。

  我笑向他作了一揖:“真是什麼都不能瞞過你。”語氣輕快,希望能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卻沒有成功,九爺依舊皺眉看著我。

  我只能老實地招供:“我和李妍的確還有些私怨,但我發過毒誓,不能說,其實她對我恨意如此qiáng烈,也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九爺頷了下首,沒有繼續追問,想了一瞬道:“最關鍵的就是珠子是誰滾出來的,或者說關鍵是要找一個掉落珠子的人。江夫人雖然是事qíng的起端,但她不過是個糊塗人,估計什麼都不知道,反倒是那個行令的宮女值得一問。”

  “我也是如此想的,當時看到她迅速把簽扔回簽筒中,我就有些懷疑那個令根本就是她自說自話,不過李妍能讓她做這樣的事qíng,肯定絕對相信她,她又在李妍的庇護下,很難問出什麼。”

  九爺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不同於往日的笑意,而是透著寒意:“何必問她,只消讓李夫人選擇犧牲她就夠了。”

  我想了一瞬,明白是明白,卻不知道九爺要怎麼做才能讓李妍作如此的退讓和妥協。外面隱隱傳來幾聲鐵器相撞的聲音,九爺眼中滿是不舍:“我要走了,你再忍耐兩三天。”

  自九爺進來後,維姬就躲到了角落裡,但一直時不時地看一眼九爺。此時聽到九爺要走,她忽地上前對著九爺磕了三個頭,九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顧不上多問,只是極客氣地回了她一禮:“拜託夫人照顧一下玉兒。”維姬匆匆避開九爺的禮,帶著惶恐重重點了下頭。

  九爺的離開帶走了牢房中唯一的陽光,不過他已經在我的心上留下了陽光。

  維姬有些怔怔愣愣,我看著她問:“你認識九爺?”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見過他。沒有幾個人見過他,可我們都想像著他肯定是一個心像天那麼大的人,所以我們西域人都尊敬地稱呼他‘釋難天’。西域比中原gān旱,很多藥糙都不生長,漢人總喜歡用高價把藥糙賣給我們,可釋難天不僅把藥糙店開得遍及西域,價格和漢朝一樣,而且每到疫病流行,或我們無故被卷進匈奴和漢朝的戰爭時,他的藥糙都是免費提供給無家可歸的人。我還沒有被挑中做舞伎時,曾見過他在街頭給一個病重的小乞丐治病,那天他也穿了一身白衣,素雅gān淨得像神山托木爾峰頂上的雪,而那個小乞丐的身上流著烏黑髮臭的膿血,可他把那個孩子抱在懷裡,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唯恐弄疼那個孩子,仿佛抱著的是一塊珍寶。後來在guī茲的王宮裡,我再次看到了他,當時小王子剛試用完一把威力很qiáng的弩弓,興奮地上前想要擁抱他,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尊貴禮節,他卻絲毫沒有動容,雖然他微笑著,可我能感覺到他心中的冷淡和拒絕。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兩三句對話,又想起當年所見,才猜測到他就是傳聞中的釋難天。天下除了他,還有誰的心能如此?他雖然身有殘疾,可他的音容會讓你覺得他比所有人更高貴。我每次見他時,他都笑著,可我總覺得他似乎背負著很多東西,他的微笑下藏著很多疲憊,所以我一直想,最大的尊敬大概就是不要打擾他。他在王宮中住了三天,我只是在遠處看了他三天,我每日都會向神祈求,祝福他有一日能像普通人一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又見到他了,而且又是一個最想不到的地方。”維姬微彎著唇角,似乎在笑,可又帶著傷心:“能見到這樣的釋難天真好,他會怒、會生氣,也會因為放心而真心地笑,他不是那個寂寞孤獨的神,可他……卻在……傷心。”

  我默默地扭過頭,不知道視線落在了何處,看到了什麼,只想避開維姬帶著質問和她自己都未必明白的請求。釋難天,他釋著別人的難,可他的難該由誰釋呢?

  自九爺來過後,我和維姬的生活改善不少,每日的飯菜可口了許多,甚至晚飯後,還會送一大罐牛rǔ給我們。

  因為我依舊很挑嘴,不喜歡吃的一口也不能吃,一吃就吐,所以維姬總把我能吃的、愛吃的都揀給我,兩人如此分配,我這兩日也基本吃飽。

  黑暗中,維姬輕聲說:“明天我們就能出去了。”

  我“嗯”了一聲。維姬對九爺極度信賴,她根本不理會整件事qíng的微妙複雜,她只相信著九爺說過讓我再忍耐兩三天。

  半夜時分,我一頭冷汗地從睡眠中疼醒,想喊維姬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全身一時寒一時熱,只是不停地打哆嗦,一絲力氣也提不上。

  幸虧維姬睡得淺,我打著戰的身子驚動了她。她一看到我的樣子,嚇得眼淚立即掉出來,衝著外面大喊著叫人。

  我看到她的反應心裡驀地冷了半截,維姬是一個行事冷靜沉著的人,她竟然失態至此,我現在的樣子恐怕已是半隻腳在鬼門關外徘徊。

  維姬叫了半晌都沒有人理會,她匆匆把外衣脫下來罩在我的身上,我身子疼得像要碎裂成一段段,只恨不得立即灰飛煙滅,方能躲開這如地獄酷刑一般的疼痛,意識漸漸墜向黑暗。

  不行,我不能睡去!睡著了也許再沒有痛苦,可有人會傷心,我答應過去病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心中一震,拼著最後的一點兒清醒,用力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口中血腥瀰漫,人卻清醒不少。

  疼痛來得莫名其妙,不像是病,倒更像是毒。說不出來話,只能用眼睛示意維姬,維姬倒真是冰雪聰明,看到我看陶罐立即把罐子捧來,扶著我把牛rǔ灌下去。口中的血混著牛rǔ咽入肚子,胃裡翻江倒海般地噁心,我還是bī著自己不停地喝,因為每喝一口,也許我活下去的機會就多一分。

  維姬抱著我只是哭:“小玉,要死也該我先死,是我背叛了娘娘,打碎了玉塔,為什麼我沒事qíng……”她驀地明白過來,臉上全是害怕和悔恨:“我們jiāo換了飯菜,你一個人中了兩個人的毒。”

  我已是滿口的血,卻再咬破舌頭也維持不了自己的清醒,在維姬的淚水和哭求聲中,意識漸漸沉入了漆黑的世界。

  第十七章毒計

  人仿似睡在雲上,輕飄飄地說不出地舒服,很想就這麼一直睡下去,可靈台中的一點清明卻告訴自己一定要醒來,無論如何也要醒來。自己像分成了兩個人,一個躺在白雲間睡覺,一個在半空俯視著正在睡覺的自己,她拼盡全力對著下方呼喊:“醒來,快點兒醒來。”睡著的自己卻一無反應,她越來越累,累得隨時都會從半空摔下,跌成碎末,神智也在漸漸渙散,可依舊拼命堅持著,一遍又一遍地呼喊:“金玉,你要醒來,你一定要醒來,你能做到的,只要用力睜開雙眼,用力再用力,你就能醒來,你能做到……”

  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有人等著我呢!眼皮像山一般沉重,可我最終還是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九爺一臉狂喜,眼中竟隱隱有淚,猛地抱住了我:“玉兒,我知道你一定能醒來。”

  維姬一面笑著一面抹淚:“幸虧九爺不肯等到天明接你出去,案子一定,即使半夜也求了陛下放人,否則我就是百死也贖不回自己的罪過。”

  日靜靜看著我微笑,眼中也是一層水意,一旁的小風指著我道:“你們女人真是麻煩,只會惹人擔心!”話沒說完,他語聲哽咽,驀地扭過了頭。

  看來我真的是在鬼門關前逛了一圈,以至於連九爺的醫術也不敢確保我xing命無憂,讓眾人擔足了心。

  我的手輕輕摸過腹部,知道他一切安全,才徹底放心。

  九爺的眼中血絲密布,整個人說不出地憔悴,一向儀容優雅的他,衣服竟然皺巴巴地團在身上,看來一直沒有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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