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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琸不敢掉以輕心,繼續催促著驚雷前進。穿過這片茂密的山林,山勢又變得複雜。阮韶拉著韁繩,指揮著驚雷繞過積雪下的枯木和山石,尋找到了採藥人的小路,順著朝山下走。

  身後的追兵似乎被阻隔在了山坳的那一邊,緊繃到極致的心弦稍微放鬆。劉琸似乎大大鬆了一口氣,俯身摟住阮韶,終於顯出疲憊虛脫之態。

  “你還好嗎?”阮韶回頭看他。

  “沒事。”劉琸一臉是汗,眼底發青,的確非常疲憊,“剛才用力過猛,現在有點緩不過來。別停,當心他們追上來。”

  “那你休息一會兒吧。”阮韶摸了摸他汗濕的臉,輕柔地說。

  劉琸嘴唇在他額角碰了碰,道:“阿韶,我終於隨你回越國了。”

  阮韶微笑,“走,我帶你去找我的手下。”

  驚雷馱著兩人在深山裡跋涉,風雪小了一陣,又逐漸變大,但是劉琸一直將阮韶擁在懷中,用身子護住了他。

  阮韶見追兵沒有趕來,心裡輕鬆不少,一路上輕言細語地說個不停,“這山下有溫泉,等我們脫了險,一定要帶你去好好泡個澡。我那個莊子離此地不過三日路程,卻是溫暖很多,也種了一池荷花。對了,我這次要再為你捉幾條胭脂魚,做糖醋魚給你吃。我知道你最喜歡糖醋味道了……”

  劉琸靠在他背上,頭依著他的肩,低低笑了兩聲,“等我們安全了,你可要好好餵飽我……”

  阮韶聽出他話里曖昧的暗示,笑嗔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

  “誰叫我這麼愛你呢?”劉琸輕聲在他耳邊說,“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就是弄明白自己愛你,然後也讓你也愛上了我。阿韶,過去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是我人生里最開心的時光……”

  “別說了。”阮韶微微皺眉,“你這一輩子還長呢,以後更快樂的事還多著呢。你這是怎麼了?”

  劉琸嘟囔:“沒力氣了,好想睡。”

  “那你靠著我休息一下。下山了我叫醒你。”

  劉琸嗯了聲,又含混不清道:“阿韶……”

  “什麼?”

  劉琸卻只是輕笑,半晌才說:“我真愛你。”

  阮韶的心軟得融化,胸口暖得好似飲了醇酒一般。他莞爾,柔聲回應道:“我也愛你。”

  劉琸發出滿足的嘆息,將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身,漸漸沒了聲息。

  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風雪終於又稍微轉小。阮韶抖落了頭上的積雪,望著越來越平坦的山路,終於露出笑容。

  “阿琸,我們快到了。”

  劉琸沒有出聲。

  驚雷踩到了雪下一塊石頭,馬蹄一滑,身軀朝前斜去。馬背上的兩人也隨之向前倒去,阮韶下意識伸手扶住身後的人,劉琸卻緩緩地從他背上滑落,朝雪地上倒去。

  那一瞬間,阮韶想不也想,扭身一把抱住了劉琸,被他帶著一同墜落下馬,被他重重壓在了雪地上。阮韶張了張口,突然向是被刺了一刀似的驚恐抽氣。視線越過劉琸的肩,看到他背上的三根箭羽。

  渾身的血液瞬間就凝固了,身軀硬冷地猶如身下的積雪凍土,心臟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用力擠壓揉搓,巨錘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頭上。

  阮韶瘋了一般抱住劉琸,翻身坐起來。箭頭深深沒入劉琸的後背,流出來的血也早已凍結成冰。劉琸無知無覺地躺著,面色蒼白如血。阮韶摸著他的臉,他的脖子,只能摸到一片冰冷。

  “不……別這樣……阿琸!”阮韶捧著劉琸的頭,惶恐地叫著他的名字。劉琸雙目緊閉,面色安詳,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溫柔地回應愛人的呼喚。

  “別這樣,阿琸……我們說好了的……”阮韶無助地搖著他,摸著他。劉琸的胸膛還留有一絲溫度,可是脈搏已經全無。阮韶趴在他胸口,裡面一片寂靜,曾經蓬勃有力的心跳銷聲匿跡,就連那一點殘留的溫暖,也只因為阮韶曾在那個懷裡。而這點溫暖也維持不了多久,寒冷的風雪頃刻就將它徹底帶走。

  “不!”阮韶嘶喊著,淚水爭先恐後地湧出眼眶,滴落在懷中人的臉上。他緊緊地抱著劉琸,摸著他的臉,想要將他喚醒過來,聲音嗚咽痛苦,猶如哭號。

  “求求你了,阿琸!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我們說好了的,一起回越國,回我的家鄉!”阮韶低頭吻上劉琸冰冷的嘴唇,迫切地想要渡給他一點溫度和氣息,“求你睜開眼,看看我呀!阿琸,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我們經歷了那麼多年,才走到這裡。你不能丟下我不管!”

  帶著淚水的吻不斷地落在劉琸的唇上,這張形狀美好的嘴唇,曾經如此熱切地吻過他,也曾輕柔地說過無數動人的qíng話。而如今,它卻毫無反應地微微張著,泛著青色。

  阮韶哭得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所能做的只有抱緊懷裡這具身體,想要將他暖和起來,想要他醒過來。他呼喚、哀求,哭號大叫,可劉琸依舊安靜地睡著,平靜安詳,臉上帶著難以描述的滿足。

  “來人呀!”阮韶朝著空無一人的山林嘶喊大叫,“快來人呀!救救他!你們在哪裡?”

  等待接應他們的人也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雪不知道被困在山裡何處,回答阮韶的,只有山間呼嘯的風聲,以及驚雷躁動不安的鼻息。

  “不要這樣……不要……阿琸……”阮韶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他不斷地吻著那雙再也不可能溫暖起來的嘴唇,細聲呢喃,“我們說好了的,要在一起,你不可以丟下我……明明說好了的,chūn天去桃源看桃花,夏天到清江消暑賞荷,秋天去大糙原放牧,冬天,再上崑崙看雪。你答應了我,陪我一起變成老頭子,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耳邊似乎聽到劉琸的輕嘆,可驚喜地望過去,懷裡的愛人依舊無聲無息。

  風卷著碎雪從眼前飛過,淚水很快就凝結在了臉頰。失去了保護和懷抱,阮韶被寒冷包圍,單薄的身體無法抵禦冰雪的包圍。

  “阿琸,你走了……要我可怎麼辦呀?”

  細微的嘆息也頃刻間就被呼嘯的風帶走了。

  阮韶默默凝視著懷裡的愛人,痴呆麻木地坐在雪裡,面無表qíng,眼中已是死水一片。就快要變成雪人之際,他才終於動了起來。

  瘦弱的身軀將劉琸已經凍得僵硬的身體背了起來,踩著雪,艱難地一步步走到一株百年老樹下。他將劉琸放下,擺放成側身安睡的姿勢,然後拔出魚腸小劍,砍去礙眼的箭羽,再用血擦gān淨他的臉,將他凌亂的頭髮重新束好。整理完畢後的男人仿佛只是累極了在樹下睡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再度醒來似的。

  阮韶苦澀地笑,輕柔地撫摸著劉琸的臉。這個男人,儘管此刻,依舊如此俊美儒雅,仿若天神。他就是自己全部的意義,如果沒有了他,這條路,還有繼續走下去的必要嗎?

  阮韶俯身吻住劉琸的唇,溫柔纏綿地輾轉吮吸,這一吻似乎要到天荒地老。

  然後他也躺了下去,鑽進了劉琸的懷中,拉過他的手臂環住自己,仿佛他生前那樣占有般保護著自己。兩具身體緊緊依偎在一起,漸漸一樣冰冷,心跳也慢慢微弱下去。

  “阿琸,你等等我。我們說好了的,生死不離。”

  驚雷在樹林邊急躁不安地刨著地。山里風雪又大了,雪如鵝毛一樣飄落在樹下相擁的兩人身上,沒有多久,就將他們覆蓋住。很快,雪厚厚堆積起來,屬下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驚雷在雪中嗅著,終於揚起脖子,發出悲痛的嘶鳴。

  山林中忽然傳出人聲,“有馬叫,在東邊!”

  “快去——”

  風轟隆隆盤旋在山間咆哮,人聲斷斷續續。

  “……是馬,還有鞍……”

  “人呢?”

  “……跟著它!它知道……”

  “……陛下!這裡……”

  阮臻緩步走進院子,許書寧正從屋裡出來,見到他,屈膝行禮。

  “他怎麼樣了?”

  “已經醒了。”許書寧低聲說,“身上的凍傷也無大礙,就是沒jīng神,也難怪……”

  “他……都知道了?”阮臻皺眉。

  “他沒問。”許書寧道,“我想,他或許心裡清楚。陛下要進去看看他嗎?”

  阮臻點了點頭。

  屋裡點著寧神的沉香,幽暗寧靜,暖爐散發著溫暖熱度。屏風後的chuáng上,瘦弱的身軀靠坐在chuáng頭,婢女正給他餵藥。

  “朕來吧。”阮臻接過了碗。下人們悄無聲息地退下。

  阮韶一動未動,像是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他清俊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嘴唇因為喝了藥的緣故,才略帶一點粉,兩顆眼珠黑漆漆地沒有一絲光芒,也不見半點生氣。

  阮臻將勺子遞到他嘴邊,他就張嘴吃藥。若是不遞過去,他就這麼坐著,也不會扭過頭來。

  餵完了一碗藥,阮臻終於說:“事已至此,你想說什麼就說吧。發泄出來,總比憋著好。”

  良久,阮韶才用平淡無波地說:“沒什麼想說的。我只想……去看看他。”

  阮臻點了點頭,“我帶你去。”

  劉琸是與阮韶一起被帶回來的,就安置在寧王府里。正值冬季,大堂里沒有點活,反而還從冰窖里運來大量冰塊堆放在棺木下。劉琸就靜靜地躺在裡面,面容沉靜,仿若只是熟睡。他被照顧得很好,衣服gān淨整潔,頭髮一絲不苟,還cha著那支白玉簪。

  阮韶獨自站在棺木前,伸出手指,猶豫了一下,才落在他的臉上。手下的肌膚冰涼柔軟,嘴角仿佛隨時會笑,那雙總是含著桃花的眼睛,下一刻便會睜開。

  只是阮韶也知道,這一切,都不會再發生。

  這個男人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不會回應他,不會說話不會笑。他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個軀殼,魂魄已經遠去。

  阮臻站在門口,遠遠看到阮韶從懷裡掏出了什麼。寒光一閃,他頭皮發麻。

  “阿韶!”

  阮韶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卻是把手伸進棺木里,割了一束劉琸的頭髮。

  阮臻鬆了一口氣。

  阮韶將小劍和頭髮收入懷裡,最後注視了劉琸一眼,輕聲說了什麼。阮臻並沒有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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