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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琸的側妃王氏出來迎接,一看阮韶臉色,便知出了事。阮韶知道她是個明事理的女子,直接道:“王爺牽扯到帝嗣紛爭之中,只怕太后會拿他殺jī儆猴,來保全皇帝的名節。聖旨還未到,但你們也可以先行準備。”

  王氏茫然道:“我們是他家室,王爺若有難,我們怎麼逃得脫?”

  “不用逃。”阮韶道,“逃了便給王爺定了罪。王妃可暫時帶著兩位郡主去寺廟裡躲一躲。若日後有變故,我的人會接你們去安全的地方。那裡是我去年置下的一個莊子,上面查不到那麼遠,你們可以在那裡放心住下來。”

  “那就這麼辦!”王氏應下,立刻吩咐家丁去收拾行囊,又問阮韶,“公子打算怎麼辦?可是要回越國去?”

  阮韶一笑,搖了搖頭,“我不是家眷,波及不到我身上。我會等王爺回來,不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他。”

  王氏動容,低聲道:“公子這番qíng誼,也不枉王爺他對……如此厚愛……”

  王氏當日就和另一位側妃一起,帶著兩個郡主離府上山,投奔到了清淨庵里。

  阮韶當日就搬回了王府,叫來王府管事囑咐一番。那管事忠心耿耿,只聽阮韶說了個大概,便知道如何行事,日次就藉口邵公子要出遊,準備了銀錢和車馬。

  是夜,阮韶又躺回了那張承載了無數歡愉回憶的大chuáng里,輾轉不能成眠。手上的傷一絲絲疼著,提醒著他此刻劉琸還身陷囹圄,生死不明。

  “一定要平安回來……”阮韶把魚腸小劍捂在懷裡,艱澀地閉上了眼。

  狂風卷著落葉,雨點如豆,打落在行人身上。荒野小道上,一行人策馬冒雨狂奔,為首之人一身玄衣濕透,英俊的面孔也被秋雨凍得蒼白,可雙目里卻燃燒著火焰,不顧疲倦,揚鞭策馬,一直奔過來,奔過來……

  突然一支冷箭後斜方she下,男子敏捷地躲讓開,箭she入樹gān,箭身沒入大半。緊接著,又是一陣箭雨直直朝男子一行she去。

  “不——”

  阮韶驚醒,冷汗透濕衣衫。

  “公子!”阿姜在門外焦急地叫,“是王爺——”

  劉琸騎馬直闖進王府之時,一眼就看到那個穿著白色單衣站在屋檐下的人。大雨滂沱,澆得人徹骨冰涼,風chuī著阮韶的衣衫,他整個人瘦弱單薄得仿佛隨時都會隨風而去一般。而下一刻,他就衝進了大雨之中,直直朝這邊跑來。劉琸翻身下馬,張開手將他接在懷中。

  兩個人的身體都冰冷透濕,劉琸的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阮韶激動又恐懼,抓著他的衣襟不住顫抖。劉琸將他連拖帶抱地帶回屋裡,也顧不得滿身雨水,扣著他的肩膀,咬牙切齒。

  “你……不是要你走麼?你怎麼還待在這裡?”

  “走什麼?”阮韶冷聲道,“我說了,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即便要逃,也要和你一起。一個人走,那過去這一年,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劉琸緊閉著眼,面容悲慟,仰頭長嘆一聲,將他死死摟進懷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阮韶問。

  劉琸道:“來不及了,你這就隨我走,路上再和你細說。”

  深秋的大雨澆灌著冰冷的大地。跟著劉琸一路上京的五十名近衛,回來的不足二十人,每個人都有傷在身。王府管事得了劉琸吩咐,明日一早就會將王府下人散盡。王妃和郡主則連夜從尼姑庵里接走,啟程去早已安排好的莊子。

  車馬已是現成,所有用品全都普通簡單,帶著個“邵”字標記,一看就是商人之物。劉琸的親衛忠心耿耿,不肯離去,便和阮韶帶來的侍衛編在一起。一切準備就緒,阮韶就同劉琸登上了馬車。一行人安靜地趁著夜色出了城。

  劉琸一路狂奔回來,數日都沒怎麼合過眼,已是疲憊至極。現在稍微鬆懈,便依靠在阮韶懷裡,沉沉睡去。阮韶脫了他的衣服,給他傷口上藥。只見他身上有刀傷、箭傷,還有挫傷淤青,慘不忍睹。他又痛又怒,qiáng忍著,眼角還是濕潤了。

  等到日頭西斜,劉琸才醒了過來,臉色也好了許多。阮韶這才從他口中了解到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皇帝確實不是先皇骨ròu。”劉琸沉痛苦笑。

  阮韶吃驚不小。

  “太后在血里做了手腳,我中了計。武王已經在獄中自盡,沒人知道這個秘密。太后要我肯保守秘密,就封我做攝政王。我知道她是緩兵之計,目的是想把我緩住,再想法子gān掉我。我自然辭了她的好意,表示願意隱退封國。”劉琸說道這裡,怒意大盛,牙關緊咬,“可太后這毒婦也果真不相信我,一出京就開始派人追殺。哈哈,想我中山王少年上了沙場,戎馬倥傯,立下過赫赫戰功,新帝登基之亂更是勤王有嘉。到最後,卻要為了小皇帝那勞什子清白身世,死在婦人手上!”

  “那你打算怎麼辦?”阮韶從他懷裡抬頭。

  “我可還有別的選擇?”劉琸撫摸著他的面頰,手和面孔都那麼冰冷,“也許明日聖旨就會到中山,說中山王叛變,貶為庶人之類的廢話。哈,從此不再有什麼中山王劉琸,我也不再有什麼責任,榮華富貴,也全如雲煙散去,從此一身輕鬆!”

  阮韶將臉貼在他掌心,閉上了眼睛,“那你可願隨我回越國去?”

  劉琸淒涼一笑,“不。”

  阮韶一怔。

  “我已經背負叛君的污名,絕不肯再背負叛國污名了。”

  “那你不走,難道要我看著你送死?”阮韶大吼,瀕臨失控。

  劉琸抓住他,道:“阿韶,你回越國去吧……”

  “我不走!”阮韶狠狠道,“你要死,我就跟你一起死。我前前後後死過兩次了,比你還不怕死。”

  “我怎麼能眼睜睜看你死?”

  “難道我能?”阮韶嘶喊,淚水湧出眼眶,“劉琸,你好自私,你以為你死了,一切都結束了?我就可以當你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繼續過我的日子?我有心,有感qíng呀。所愛之人若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別這樣……”劉琸捂住他的嘴,“別說這樣的話。都是我拖累了你。”

  阮韶抓著他的手,冷靜了下來,道:“你先隨我去越國,也不用張揚,先給你養好傷。然後你是要就此隱姓埋名,還是捲土重來,我都全力支持你。但是你要記住一點,將來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想著自己一人承擔。我必在你身邊,生死不離。”

  劉琸目光灼灼地凝視他,捧著他的臉,狠狠吻了下去。

  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只要到達庸越邊境,就會有阮韶的人來接應。可在這之前,他們要面對的,是背後追殺的刺客,以及已經白雪封頂的高山。

  周太后派來的人追上他們,是他們出逃的第三天。車隊一出了小鎮,刺客就圍了上來。劉琸也在外面迎戰。阮韶不會武,只有坐車中,聽到外面一片刀劍擊鳴、嘶吼慘呼。

  一番慘烈地廝殺,他們才終於脫困。阮韶這時道:“不能因為我一人而耽擱大家。今天起就棄了馬車,我與你們一起騎馬。”

  “你的身子……”劉琸剛一開口,就被阮韶打斷,“我沒有那麼嬌弱!”

  棄了馬車後,速度果真快了許多。只是太后派來的刺客綿綿不斷,且顯然接的是必殺指令,只求見屍,不留活口。這樣一路追殺,歃血死拼,隨行的侍衛不斷傷亡,越來越少。

  侍衛折損了一半後,一行人也終於抵達蒼朮山。初冬時節,山已白頭,天空中飄落著雪花。阮韶來過這裡兩次,對地形還算熟悉,帶領眾人走採藥人留下的小道,隱身在山中,暫時避開了追殺。

  入夜,他們躲在山坳里休息,卻不敢升火,怕引來追兵。劉琸知道阮韶畏寒,解開外衣將他擁在懷裡。

  阮韶輕聲道:“這已是我第三次從大庸逃亡越國,每次qíng形都一樣。看著忠心的侍衛一個接一個倒下,自己卻還不得不捨棄他們繼續前進。因為知道,只要一停下來,他們的死就白費了。”

  劉琸抱緊了他,唇印在他額上,“我會保護好你的,阿韶。從小到大,應有盡有,只有你,一直是我求而不得的。如今好不容易才得到,才過了一年的好日子,我怎麼捨得失去你?”

  阮韶微微笑,“就是。好日子還沒過夠呢。我們會熬過去的。”

  天蒙蒙亮時,天上又飄起了雪花,卻越下越大。天剛亮了些,又變暗了。

  “今日正是冬至呢。”劉琸抹去落在阮韶鼻尖的雪花,“若是還在家裡,你大概又會給我熬羊ròu湯了。”

  “等到了越國,我天天為你下廚。”阮韶柔聲道。

  雪沒有停歇的跡象,可他們並不敢耽擱行程,騎上馬背,冒雪翻山。越往上走,空氣越發寒冷稀薄,阮韶胸前的舊傷疼痛難忍,呼吸困難,咳嗽聲也漸漸忍不住。劉琸焦急地不住看他,他毅然地擺手,示意他不可停下。

  跋涉了大半日,大豁口終於出現在眼前。只要穿過這個豁口,到達對面,就進入了越國境界。阮韶的人也會來接應他們。

  劉琸心疼地看著臉色已發青的阮韶,“阿韶,我就要到了,你再堅持一下……”

  話未說完,胯下驚雷突然警惕不安地躁動起來。箭聲夾在山間呼嘯的風雪中幾乎細不可聞,she到眼前才被發覺。那支箭擦著劉琸的胸膛,直直she向阮韶。

  劉琸目眥俱裂間,箭頭she入阮韶胯下的馬脖子上。馬嘶鳴痛叫,揚起前踢。阮韶防備不及,一下就被掀翻。劉琸一個彎腰將他接住,撈入懷中。驚雷不等主人催促,就揚蹄朝著山坳狂奔而去。

  阮韶被劉琸護在懷裡,臉埋在他胸膛中,一時間感覺不到風雪的冰冷,只能感受到男人身體令人安心的溫度,聽到他激烈的心跳。他們身後傳來慘烈的廝殺聲,在呼嘯的山風中時遠時近。箭緊追不捨,時不時落擦著身子she落地上。劉琸的聲音卻始終沉穩鎮定。

  “抱緊我,阿韶!我們就快要到了!”

  阮韶緊抱住他的腰,聽到他喘息越發粗重,知道他也已經到了qiáng弩之末。他無能為力,只有咬著牙,堅定地回應他:“是,我們就快到了!”

  雪落在發梢,凝結成冰,嘴裡呼出的熱氣立刻變成白霧。整個山谷都因為這一場追殺而轟然咆哮起來,積雪崩塌,寒鳥驚飛。驚雷拼力奔馳,下了山坡,躍過石灘和冰凍的河面,終於衝進了對面的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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