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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庸的中山王被自己國家的人刺殺于越國境內一事,被雙方都瞞得死死的。大庸那邊只是聲稱,中山王意圖某朝篡位,被追殺時墜落山崖,屍骨無存。

  阮韶聽到這個消息,也不過冷冷哼了一聲。

  他現在安靜地住在寧王府里,足不出戶。劉琸的棺木在他那日看過後就合上了,再沒打開,阮韶卻每日都會過去看看,在他身邊說幾句話。他好好的吃飯,睡覺,配合太醫看病療傷。熟悉的親友前來探望,他也會出來接見。阿姜這次也受了重傷,他不惜重金買藥給她醫治。阿遠從軍中回來看他,他也留他宿在王府里。

  甚至,阮韶還把義子阮祺帶在身邊,如一個慈父一般細心教導,關照他衣食,在他睡前為他講故事。

  許書寧前去探望,看阮韶雖然依舊無jīng打采,可當初剛醒來時臉上那死灰一般的氣色已經淡了很多,也放下心來。

  只是有一點,讓許書寧和阮臻都很不安,就是阮韶遲遲不同意將劉琸下葬。雖然現在正是寒冬,又有冰將遺體保存著,可這樣長久下去不是辦法。

  “我總覺得,阿韶他是不是還是沒緩過來?”許書寧道,“他每日都去和劉琸說話,仿佛當他還在世一般。我怕他是不是受打擊過度,有些什麼臆想?”

  阮臻微服去王府探望,也不讓人通報,只見阮韶獨自在書房裡燒著東西。那是一張張杏huáng色的薄如蟬翼的信紙,上面寫滿了蠅頭小楷。火苗轉眼就把信紙吞噬,只餘一堆灰燼。

  阮臻推門進去,道:“他們跟我說你又動用了大庸那條線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有什麼打算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阮韶對他的到來並不驚訝,只淡淡一笑,道:“我能為他做的事不多。他是如此愛惜名節的人,我不能讓他背負污名而死。怎麼,你可是不喜歡我動用這股勢力?”

  阮臻搖頭,“只要你喜歡,我什麼都會同意,你是知道的。”

  “是嗎?只要我喜歡?”阮韶苦笑。

  “阿韶,保重自己。”阮臻握住他的手,“劉琸在天有靈,也希望你快樂。他為救你而死,不希望你活著像行屍走ròu。”

  “大概是吧。”阮韶似乎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這年臘月底,家家置辦年貨的時候,一場驚動大庸的政治風bào終於席捲起來,用摧枯拉朽的力量摧毀著一切。

  先是以禮王為首的幾位王爺、郡王再度就小皇帝的血統問題發難,找到了假死逃亡的馬太醫。馬太醫作證說先皇在已故的王太后受孕那段時間因病服用了一種藥,絕不可能會讓后妃懷孕。當年還是貴嬪的周太后知曉此事,以此來威脅王太后。這些事,都有王太后給哥哥的親筆書信為證。這書信中還說,若王太后協助周太后當上皇后,她回保這孩子成為皇帝。不料周太后當上太后不久,王太后就急病而亡。

  協助周太后在滴血驗親中做手腳的是太后身邊最得寵的女官劉氏。事發突然,周太后匆匆找人對她滅口,卻被禮王的人救了下來。劉女官聲淚泣下地出來作證,說皇帝和中山王的血能融合,是因為做過手腳。

  禮王是先皇最小的弟弟,當場與小皇帝再次滴血驗親,果真不溶。他們又根據王太后的書信抓到了那個與之私通的侍衛,又讓他和小皇帝滴血驗親。在小皇帝驚恐的哇哇哭聲中,兩人的血眼睜睜溶在了一起了。

  事qíng大白於天下。宗室中輩分最長的榮老親王當庭怒斥王太后和周太后穢亂宮廷,玷污皇室血脈。眾人請出了在青雲山出家的文宗的孫貴太妃一起主事,將周太后和這小雜種當庭廢黜。國不可一日無君。眾人商議,便將立了功的禮王推上了皇位。

  大庸短短几日就換了一個皇帝,這消息傳來時,阮韶正和義子在家中過上元節。阿姜傷已好了很多,一刻也嫌不住,張羅著過一個熱鬧的節。阿遠幫著他,在寧王府的後院裡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紙燈,寫滿謎語。

  阮韶今日得了喜訊,jīng神極好,帶著孩子挨個猜燈謎。不論誰猜中了,他都有重賞。沒過多久,阮臻也帶著太子駕到,跟隨而來的還有許書寧和駙馬。院子裡頓時熱鬧非凡,大家猜謎賭酒,談笑聊天,聽著伶人唱著小曲,愉悅融洽。

  許書寧趁空對阮韶說了一聲恭喜。阮韶朝她笑笑,“你都知道了?”

  “新皇帝白撿了這麼大一個便宜,怎麼能獨美?為劉琸正名,指日可待。”

  太子和阮祺猜中了一個燈謎,跑過來找公主要賞。許書寧打發了孩子,再轉過頭去,哪裡還有阮韶的身影。

  王府的偏殿裡,只點著幾盞白燈,棺木下的寒冰依舊散發著陣陣yīn冷。阮韶站在棺木前,蒼白的手指輕輕在上面撫摸,好似撫摸著愛人的臉,帶著濃qíng眷戀。

  “阿琸,你開心不開心?”阮韶輕聲問,“你終於可以清清白白地走了,我終於為你做到了。你若是還沒過橋,可聽得到我的話?”

  一陣微風穿堂而過,燈火飄搖。

  阮韶將視線投向虛空,臉上一片濕潤,笑容飄渺。

  大庸新皇帝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冤死異國的中山王遺體迎接回國安葬。他派出了特使和隆重的儀仗隊伍,態度極其慎重。中山王不但恢復了封號,還被賜了極隆重的諡號,入葬皇陵。皇帝還從宗室里選了一名聰慧的孩子過繼在劉琸名下,繼承了王位,兩位郡主也都抱入皇宮中嬌養起來。

  阮臻曾問過阮韶,是否要將劉琸的遺體留下安葬。本以為阮韶會同意,沒想他反而搖頭一笑。

  “大庸才是他的故土,皇陵里埋葬著他的祖先兄長,他應該和他們在一起。他應該回家。”

  棺槨離京那日,太子代皇帝隨同禮部官員相送。出發前,大庸的官員走到阮韶面前,恭敬地問:“王爺可要再看一眼?”

  阮韶望著黑漆金紋的華麗棺槨,搖了搖頭。

  侍衛護送著靈車緩緩駛出城去。阮韶站在城牆上的寒風中,默默凝望。

  太子問:“皇叔沒見中山王最後一眼,不遺憾嗎?”

  “他還和我在一起。”阮韶輕聲說道,手按著胸前一處。那裡有一個錦囊,裡面是絞纏在一起的兩束頭髮。

  第139章來生再會

  劉琸回國安葬後,阮韶就越發低調了,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寧王府里,看書習字,侍弄花糙,活得像個老年人。阮臻召他進宮,他也不拒絕,去陪他下棋飲酒,兩人如老友一般相處。許書寧也時常請他過府玩,他也次次應邀,主賓盡興方歸。

  大越的chūn天來得早,立chūn一到,chūn雨綿綿,天就漸漸暖了起來。一年之計在於chūn,阮臻國事繁忙,阮韶進宮見駕,大多時候反而都陪他在書房裡批閱奏摺。許書寧婚後一直沒有孩子,今年chūn天卻突然有了喜訊。阮韶也不便打攪她安胎,連公主府也少去了。

  阮臻偶爾召寧王府的馬總管問話,打聽寧王平日作息。馬總管說寧王一切如常,就是孤單寂寞了點,jīng神還好。他還迷上了玉雕,這些日子來,雕了不少小玩意兒。

  端午的時候,許書寧進宮來給太后請安,阮臻和她聊到阮韶,不安道:“我總覺得他平靜得太不平常了。”

  許書寧沉吟片刻,道:“心如死灰,說的就是他此刻的狀態吧。生無可戀,但總不能辜負劉琸以命相救之qíng,於是又得好好活著。可活著又沒有樂趣,只為等死,於是就這麼一天天地挨著。”

  “怎麼會沒有樂趣?”阮臻道,“他有孩子,有家人朋友,還有我……”

  “陛下,”許書寧嘆氣,“他這人有多死心眼,你該是最清楚的。”

  阮臻苦笑,“那我們該怎麼辦?”

  “讓他自己好好地,清靜地過吧。”許書寧道,“也許有一天,他自己會想開。”

  六月中的時候,阮韶的妹夫做壽。此時京城裡已經很熱了,阮韶便藉此機會打算回清江老家消暑,順便把阮祺帶回去拜見一下久別的親生父母。

  阮臻賜了他不少東西,叮囑道:“到了那邊,常給我寫信,天氣一涼了就回來,我還等你與我一同喝著桂花釀賞月呢。”

  阮韶淺笑道:“陛下後宮三千佳麗,何愁沒有陪你一同賞月之人。”

  “可是她們都不是你。”阮臻柔聲道。

  阮韶苦笑。他也有想一同賞月之人,只是那人已不再了。

  回到了清江,阮祺如魚得水,在父母膝下承歡,又帶著弟弟妹妹們到處玩耍。阮祺還結識了隔壁莊子上的小少爺,兩小無猜地玩得開心,倒是叫大人在一旁看著羨慕。

  荷塘里的荷花次第盛開,慕名而來的遊人又漸漸擠滿了江面,不分晝夜地喧囂作樂。偶有文人墨客的小船在荷塘深處迷了路,還總得勞煩當地漁民送他們出來。

  妹妹和妹夫要打理莊子,孩子們彼此為伴,阮韶孤單一人,便也弄了一艘烏篷小船,白日裡撐出去,在荷花dàng里遊玩,打發時間,傍晚的時候才回來。

  阮韶獨自一人在船上,穿得和尋常漁夫沒有兩樣,捧本書看著,困了就在船艙里打個盹,餓了就自己弄點吃的。日頭不是很烈的時候,他便在甲板上垂釣,晚上拎著一串兒魚回去,給晚飯加菜。

  二外甥吃著魚,問:“舅舅,您可捉過胭脂魚?”

  阮韶剔刺的手頓了一下,道:“當然捉過。我小時候可是捉魚好手,不信問你娘。”

  孩子又問:“那您現在還會捉嗎?”

  阮韶思緒有片刻的恍惚,半晌才道:“會……但是不會去捉了。”

  孩子聽不懂這會又不會的話,還想問。妹夫看出大舅子qíng緒不對,喝止住了孩子。

  孩子委屈地撇著嘴。阮韶溫柔淺笑,把剔了魚刺的ròu夾到他碗裡,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

  又到月中,頭頂圓月皎潔如銀盤。阮韶葡萄架下納涼,妹夫帶著孩子們在水塘邊捉著飛舞的螢火蟲,妹妹坐在屋檐下的燈旁,正和僕婦們話著家常。

  空氣里有一種靜謐雋永的甜香,直教他在恍惚間回到了童年。母親也是這般坐在葡萄架下,看著他帶著妹妹追逐著螢火蟲奔跑。那時候的他是那麼快樂,並且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到老。

  那時候他也未想過自己將來居然會愛上一個男人,和他生死相許,深深相愛,最後,他死在自己懷中,結束了一切,也關閉了他通往幸福的大門。

  他想起自己當初和劉琸跌落山澗後,他對著昏迷中的劉琸說,只願從未認識過他。可之後的每一天,他其實都在心裡感激他們相遇,感激他們曾痛苦地折磨糾纏,才能換來那如此美妙的相知相愛的一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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