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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頂突然轟隆一聲。不知道什麼時候烏雲壓頂了。這一個月來天氣很怪,總是烏雲壓頂,雷雨不斷。

  古人都說冬雷陣陣夏雨雪,才敢與君絕。如今chūn天一會兒bào雨一會兒冰雹的,又算個什麼。

  山風夾著水氣,帶著幾分蕭肅。又要下雨了。

  我瞅著那一大堆荊棘條,肚子裡把舜華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一陣疾風過,chuī亂我的頭髮,幾滴冰涼的雨點打在我的臉上,一下勾起一段不算美好的回憶。

  漆黑的夜,窮途末路,鋒利的劍,冰冷的雨……

  胸口抽痛。我丟下手裡的東西,捂住心口。疼,疼得冒冷汗,疼得眼睛一片濕潤。

  每一下雨,那傷就發作。畢竟當初傷得太重了,舜華能把我救活,也好在他是只jīng通醫理的老狐狸了。

  又一陣疾風。樹林嘩嘩做響。遠眺,群山已被雨霧籠罩,一片朦朧,滿目蕭索。

  狂風chuī著我的衣服,我幾乎有點站不住。

  然後在回過神來,匆忙將那一大對藥糙抱進舞屋裡去。

  藥糙那麼多,我來回跑了好幾趟才搬完。大雨轟然,雷電jiāo鳴,我一身láng狽,頭髮凌亂,衣衫污濁,滿手傷口。一時站起來過快,眼前發黑。

  /我不會把你讓給別人!/

  我猛抬起頭。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

  屋外雷雨轟鳴,屋內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那一刻,回憶來襲,全部在我的頭腦里翻湧吶喊叫囂衝撞。我痛苦地抱住頭,跪在地上。可是那一聲高過一聲的話語卻仍然清晰如新。

  /我不會把你讓給別人!/

  /我只想要你!/

  /等我回來,阿眉,等我回來!/

  /阿眉,不要恨我……/

  “不————”

  我嘶喊,淚如泉湧。

  一個響雷打在頭頂,地動山搖。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我暈暈yù墜。就在這時,門突然砰地一聲被踢開,一個人奔了過來。我被大力拉起,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雷聲已經停歇,只余嘩嘩雨聲。我張開眼睛,觸目一片火熱的紅色,那份溫度,讓我冰冷僵硬的身子慢慢放鬆了下來。

  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厚實的胸膛,緊緊摟住我的手臂。我愣住了。

  舜華也在那瞬間反應過來,猛地一把將我推開。

  我一骨碌滾到藥糙堆上,尖銳的荊棘刺扎到我,我痛得怪叫一聲。屋內尷尬怪異的氣氛登時一掃而空。

  我跳起來,“喂,你用得著推嗎?我又不吃人!”

  舜華的死人臉一片青白,有點嚇人,煙水晶色的眼睛裡又陌生的qíng緒在浮動。他直直盯著我,我被那專注複雜的眼神給定住,有點不知所措。

  狂風chuī得一扇窗戶哐啷響,舜華回過神來,垂下視線。他站起來,稍理衣衫,從容優雅地離去,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隻老狐狸也太yīn陽怪氣了。我盯著他衣袂飄飄的背影。

  外面雨似乎小了,但是時有閃電划過長空。我探頭望去,天空中雲層翻湧,如江水滾滾làngcháo,那股yīn翳灰暗,透著濃濃的躁動與不祥。

  那夜,降臨得似乎比平日早。

  舜華老爺沒有出來吃飯。他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卻還喜歡賭氣絕食,真讓人啼笑皆非。

  我自己毫不客氣地吃了半隻jī,拍拍肚皮。回了屋,把這幾天學到的劍術口訣法術溫習了一遍,又出了一身汗。

  老實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勤奮過。回想以前總想方設法裝病不去薛晗那裡念書,他卻總找得到方法戳穿我。於是我又要受罰,他寫字我就要給他磨墨,他看書我就要給他扇風,他口渴我就要給他倒茶。

  女兒成了小丫鬟,爹還很高興,說:“阿眉這些日子規矩多了,終於像個大家閨秀了。”

  這都胡扯些什麼?

  我提來水,倒進木桶里,然後解開衣服。

  蒼白的皮膚上,遍布傷痕。舜華雖然給我用了很好的藥,但是始終有淺淺的白痕留了下來。胸口有一個寸寬的疤,並不起眼。我卻知道這險些就是一個致命傷。

  舜華說,劍離心只差分毫。

  薛晗的劍,那薄如蟬翼鋒利無比的冰月蝶,舞起來仿佛無數白蝶翩飛,一片葉子落下,即被一分為二。怎麼可能不准?

  他為什麼要手下留qíng?

  我舀了一瓢涼水。

  窗外白光一閃,轟隆巨響砸在頭頂,頓時地動山搖。我手裡的瓢哐啷掉在桶里,濺了一身水。

  狂風颳開了窗戶,雨點夾雜著冰雹打了進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道刺目的閃電划過眼帘,隨即而來的雷聲差點把我震聾。

  這已不是普通的雷電,這是天雷!

  都到這份上,我還反應不過來,我就真是一頭豬了。

  那隻該死的老狐狸,他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他天劫要到了!

  我隨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沖了出去。外面風雪大做,冷得要死,冰雹砸在我的頭上,疼得我嗷嗷叫。

  舜華不在房裡。我扯開嗓子叫他的名字,狂風一陣過去,就把我的聲音帶走了。我凍得直打哆嗦,頂著風雪滿院子找,可是老狐狸不知道躲哪個地dòng里去了,連個影子都沒有。

  雷電盤旋不去,老狐狸肯定還在這裡沒有跑走。閃電已經唰唰唰地霹倒了院子外好幾棵大樹,要不是我閃躲得及時,也早就被壓成一張ròu餅了。

  耐心快耗盡時,鼻子忽然聞到一絲極淡的氣息,我一怔,往舜華平日練功的房間衝去。

  練功房的門大敞著,我剛衝進去,腳後就落下一道閃電。我嚇得寒毛倒立。死老狐狸,你自己過天劫就罷了,卻還把我拖累進來。

  房間裡空dàngdàng的,擺設一團亂。我大叫:“狐狸——”

  無人應答,只好改口:“舜華——”

  一道雷電轟在房上,房頂瞬間給掀去了一半。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我瞄到了一團紅色。我驚訝地張大嘴巴,眼睛幾乎脫眶。

  紅毛狐狸瑟縮在牆腳,聽到我叫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又閉上眼睛。如果狐狸也有表qíng,那麼他的表qíng是肅穆的,嚴陣以待的。

  我朝他走過去,才邁了兩步,一道天雷轟地擊在三步之遠,那股灼熱的氣流一下將我掀倒。

  時間緊迫。我從地上跳起來,奔了過去,不顧老狐狸呲牙咧嘴,一把將他拎過來,抱進懷裡。

  緊接著下一道白光如劍向我she來。我本能地抱緊懷裡的毛團,閉上眼睛——

  身子一震,背上一陣灼熱,然後一切都消失了。並不覺得痛。天雷不會重傷人,只是我以ròu身為老狐狸擋天雷,總是要受些波及的。

  天旋地轉中,不停地做了一個古怪的夢。

  一下是一片光明清亮的地方,糙原茫茫,輕風拂送,我迎風站在糙地里,感覺一陣舒暢。

  身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對我說:“,你不該頂撞他。你這xing子,什麼時候才能改一下?”

  我聽到自己說:“他那樣懲罰小狐狸,分明是挾公報私。自己缺德就算了,我可不想被當成他一夥的。”

  那聲音帶著無奈寵溺的笑:“可你真不該頂撞他……”

  畫面忽然暗了下來。我疾步行走在幽暗的長廊里,前方有一點熒火。我趕過去,房間裡站滿了人,見我進來,紛紛行禮。一個被捆仙索綁得粽子似的紅衣小男孩,一見我來了,琥珀色的眼睛裡登時亮起光芒。

  他呼喚我:“!”

  我手一揮,他身上的捆仙索松落了下來。

  旁人大驚:“上殿,使不得!陛下要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叫他來找我。”

  “淨初,”那個溫柔的聲音又響起,“我該拿你怎麼辦?”

  孩子已經奔過來,忽地變做一隻火狐,跳進我懷裡。

  我轉過去,對那人說:“我做事,從不後悔。”

  那人就站在我對面,可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臉。他青色的衣衫寬大而華麗,襯著他的從容優雅,卻教我那麼熟悉。

  濃霧湧上來,又消散去。我回到了自己還是三、四歲時的樣子。

  娘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去一個地方。我們邁過了高高的朱紅色門檻,經過一座座巨大的佛像,然後來到一個開滿鮮花的院子裡。

  娘說:“大師,我把孩子帶來了。您請看看。”

  然後一個鮮艷似火的身影來到我的面前。那人蹲了下來,伸出手,摸著我的臉,我的發,他小心翼翼,手在發抖。

  我聽到他說:“淨初,我終於找到你了……”

  /淨初……淨初……/

  “淨初……”

  我睜開眼睛,滿眼風雨肆nüè後的瘡痍。風已停了,雨也歇了,天空一片澄明,星斗遍布,晶瑩閃爍。我被人抱在懷中,溫暖的氣息圍繞包容,那人微微顫抖著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

  我說:“我們以前見過吧……”

  舜華的手停了下來。片刻沉默,他將頭埋在我頸項間,用力將我緊緊抱住。

  阿紫

  天寶十四年,我十四歲,薛晗十七歲。

  早在去年,娘說我大了,不能再和男孩子瞎混,把我從薛晗的魔掌下給救了出來。

  於是我又恢復了每日吃玩睡三步走的生活。這幾年膽子大了,學會翻牆,還常溜出府去同街上的孩子玩。

  胡人小子蘇塔,褐發碧眼,眉目清俊,一把彎刀耍得風生水起。且為人豪慡,耿直俠義,我們彼此很快引為知己。

  這事當然沒敢讓家裡人知道。這一年來母親身體總有微恙,我亦不敢太肆無忌憚。

  姐姐總是嘆氣:“你這樣子,怎麼嫁得出去?”

  姐姐兩年前嫁了工部侍郎,做了侍郎夫人,相夫教子,其樂融融,於是也總想著讓我也過上這樣的日子。天生土豆就做不了玉雕,她不知道。

  薛晗這幾年,也不知道吃了什麼,越發的俊了。他捧本書朗誦,就有花兒飄香,他架起琴彈奏,就有鳥兒歌唱。他在院子裡舞劍,整個沈府的丫鬟老媽子們都碎了一地心。

  這些年他住我家,他吃什麼我吃什麼,我不吃蔥花他不吃辣,為什麼偏偏只他出落成仙了呢?

  那年,沈家來個一個嬌客,是一株魏紫牡丹。當然,常人眼裡那是一株花,我的眼裡,是一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

  我管她叫阿紫。輕紗衣裙,明眸皓齒,五官絕麗,小小年紀已有千分嬌媚,萬般風qíng,再長几歲,還不曉得是怎麼樣一副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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