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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又嘩地掀開身上的薄被,為我的傷口換藥。我一動不能動,就感覺他冰涼的手指在我的身體上移動。

  一口氣上來,還是忍住了。要看要摸都早已做過,一具破皮囊,在乎個什麼?

  藥膏冰涼,抹在傷口上卻是一陣火辣辣的痛。一番下來,出了一身汗。那人頓了頓,拿濕帕子為我把汗擦了去,又將被子蓋上。動作始終粗魯,非常不qíng願似的。

  然後一碗散發著異味的湯藥湊到我嘴邊。我光是聞了一口那氣味就直泛惡,把嘴死閉著。

  那個高傲渾厚的聲音不耐煩道:“想要活命就喝了它。”

  我心口一團熱血翻湧,張開了嘴。那又苦又澀又酸又辣又鹹的東西灌進了喉嚨里。

  把這東西喝下去,我簡直覺得又死了一道。

  那湯藥很快就起了作用,起先是暖烘烘地在胸腹間散發,然後越來越熱,變得灼燙,像是一團火在焚燒著我的五臟六腑。我痛苦地扭動身子,牽動了身上的傷口。chuáng邊的人迅速點了我的xué道。我無法動彈,只能咬牙忍受,等待藥效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滿身大汗地醒來,發覺xué道已經解了。滿口血腥,舌頭生痛。

  怎麼就不能湊巧咬舌自盡呢?

  那人又幫我把汗擦了去。

  忍了忍,還是開口問道:“這是哪裡?”聲音活似破風箱。

  那個聲音漫不經心地回道:“千心居。”

  “閣下是?”

  “。”

  我沉默了片刻,說:“我叫沈眉。”

  沒有回音。張開眼,屋裡已經沒了人。

  又這樣睡睡醒醒過了數日,皮ròu之傷結了疤,jīng神也清明了許多。如果不是每日得喝那讓我感覺腸穿肚爛的湯藥,再被一個男人上下其手,這養傷的日子尚算舒適。

  整日躺在chuáng上,只聞鳥鳴,知道在深山中。屋子周圍布了結界,到處gān淨得很,我太無聊,只得用睡覺打發時間。

  每日除了換藥送飯,便不再出現,也極少跟我jiāo談。那噁心的藥卻是每日都要服用,次次都痛得我死去活來。那時候舜華煙水晶色的眸子裡,總是帶著幾分冷酷,幾分無奈。

  那一身紅衣,張狂奪目,宛如日落時天邊的流雲。這樣的人,卻偏偏跑到這深山老林里來隱居?

  或許不該稱他為人。

  雖然修行極其高,可我還是聞得到他身山淡淡的狐息。

  大半個月過去,掂量著可以下chuáng了,chuáng邊就多了一根拐杖。我拄著,用那條能動的腿,走出了這間屋子。

  景山深深,不知身在何處,舉目遠眺,只見群山翠巍,層層綿延而去。早晨清霧未散,鳥啼枝間,朦朧之中只感覺紅塵萬丈卻永在天邊,與己無gān。神台空前清明,氣定心靜,宛如重生。

  我拄著拐杖在院子裡轉。院子不大,四間竹房,gān淨整潔,糙木扶疏,一株山花正開得熱鬧。

  舜華那詭異飄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可以下chuáng了?”

  我回過頭去,迎上他冷漠的目光。清晨的陽光給他天神般的面容鍍上一條金邊,煙水晶的眸子閃爍著一點妖光。

  倒是可惜了這一副好皮相。我低下頭去。

  我問:“我該怎麼報答你?”

  舜華挑了挑眉毛,“你想走?”

  我道:“呆在這裡能做什麼?”

  舜華說:“你中了妖毒,我給你喝佛陀散,以毒攻毒,你現在中著佛陀散,沒有我的解藥,走到那裡都是一個死。”

  我一口氣湧上來,差點背過氣去!

  我氣得罵他:“你這臭狐狸!”

  舜華眯起了眼睛:“這樣稱呼你的恩人?”

  我大叫:“我一早叫你不要救我!”

  舜華抬起手,似乎要整理袖子,卻突然一手伸來,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大病初癒,躲閃不及,整個人落如他掌中。他手指冰涼,指甲尖利,仿佛枯骨,深深掐進我的肌膚里。

  我窒息,眼前發黑,劇痛本能讓我掙扎,可是無法呼吸讓我沒有力氣。那一瞬間我又像回到了那一刻:cháo水般包圍過來的士兵,雪亮的尖刀,我倉皇一如被獵人bī到絕路的小shòu。然後那個男人排開眾人走了過來。我欣喜,呼喚著他的名字。他走近了,近了,英俊的容顏依舊。然後他抽出了配劍。我只一愣,“冰月蝶”已夾帶著冷光向我刺來……

  舜華忽然鬆開手,我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他捂著受傷的手,嘲諷道:“你這是想死的表現?”

  是的,我怎麼可以死?背叛殺戮,一家血海,此仇不報,我無顏下地去見父母!

  已經一臉淚。

  舜華俯視我,不帶一絲憐憫。

  “站起來吧。”他說,“現在你只有自己了。”

  薛晗

  我初見時,剛滿八歲。

  沈家的二小姐,頑劣不馴之名早已外揚。我雖極少出家門,卻並不妨礙外人對我說長道短。那時我已知道自己與常人的不同,而舊友都已超度,家中卻沒有適齡孩童與我做伴,我頓時非常孤單。

  來得正是時候。

  他是歸德將軍薛正義的么子,上面四個兄長。他的娘和我娘是表姐妹,出嫁前極為親密。那年他娘疾病去世,家裡亂成一團。大老爺們不會管家,薛晗生病在chuáng,連個麻利的小廝都沒有。我娘實在看不下去,就提議將薛晗暫時接來,照料一陣。

  那天我爬在大槐樹上,一邊吃著桃子,一邊chuī著風。娘帶著薛晗走到院子裡來,我聽她親切溫柔地說:“你就住那邊的院子。這段時間就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有什麼事一定要同姨媽說。”

  我好奇地望下去。那個男孩子披麻帶孝,又黑又瘦,沒jīng打采,像是被太陽曬蔫了的葉子。

  娘走後,他木呆呆地坐在院子裡,不說話也不動。

  我想,娘是不是帶了個傻子回家。這樣的念頭一生,就想去試探一下。於是將手裡吃剩的桃核對準他的腦袋扔了過去。

  驚奇的事發生了。他頭也沒抬,卻突然揚手,一把將桃核抓在手裡。

  我倒吸一口氣。我從來沒有見過雜耍,這點小技已經讓我大開了眼界。

  我從樹上竄了下來,跑到他身邊,一臉羨慕道:“你這是什麼功夫?能教我嗎?”

  薛晗無神的眼睛瞟了我一眼,轉過頭去,仿佛我不存在一樣。

  我那時臉皮頗厚,賴上去道:“你叫什麼名字?你來我家做什麼?”

  薛晗還是一言不發。

  我自顧說:“我叫二妹。你不說你的名字,那我就亂叫了。我叫你小黑好不好?”

  薛晗狠狠瞪了我一眼,還是沒出聲。

  我扯他的袖子:“你要住在我家了嗎?那你以後可以陪我玩咯?”

  薛晗黑著臉,使勁把袖子拽了回來,不勝煩惱。

  我癟起嘴,委屈道:“人人都不理我。他們都不和我說話,裝做看不見我。還以為你也和他們不同,沒想到也是一樣的。”

  薛晗那時到底也是個孩子,沒有心防,被我的話感動,把視線轉了過來,帶著歉意和憐憫看著我。

  我沖他討好地笑:“小黑,你餓不餓?我這裡有豆沙蘇皮糕,可好吃了。”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打開來。

  薛晗斜著眼睛看了豆沙糕,又看了看我,卻沒有動手的意思。

  我先拿了一塊,大咬了一口,香香甜甜地吃了起來,以證實糕點無毒。

  薛晗到底是孩子,美食當前,受不住誘惑,終於伸手也拿了一塊。

  我全神貫注看他張開那張漂亮的嘴巴,咬了一口,咀嚼了幾下,臉色忽然大變。

  只見他擰著眉,張開嘴猛地把夾了泥巴餡的糕吐了出來。

  我“哈”地一笑,把紙包一丟,笑得滿地打滾。

  薛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渾身發抖,像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輕易被捉弄了。

  我又唱又跳:“小黑愛吃泥巴糕,吃了一個還想要!”

  突然一聲呵斥從天而降:“沈眉!”

  姐姐帶著丫鬟老媽子匆匆走進院子,根據以往經驗,她無須求證就知道我gān了什麼好事。

  姐姐一臉怒容,攬過薛晗,連聲叫人端茶漱口伺候湯藥。

  有必要嗎?不過一口泥巴,他又沒吃下去。

  姐姐慚愧地對薛晗說:“這丫頭是我妹妹,缺少管教,無法無天。小晗,往後她要欺負了你,只管同姨媽和表姐說。”

  這都說的是什麼?

  我叫道:“為什麼不說他會欺負我?”

  姐姐狠瞪我:“這天下還有人能欺負得了你?”

  薛晗冷冰冰的眸子亦掃我一眼,大概覺得被一個小姑娘捉弄了,面子掛不住,臉有幾分紅。

  我把眼睛和嘴巴扯成一條線,沖他吐舌頭。他忿忿別過臉去。

  薛晗就這樣在我家住了下來。

  沈府上下,無一人不喜愛他。他聰明乖巧,老實溫順,知書達禮,勤學上進,善待下人,總之娘和姐姐簡直把他當作心頭寶,成日噓寒問暖,樂此不疲。

  這般關照下,薛晗黑瘦的身子終於長了幾斤ròu,也不那麼死氣沉沉了。

  他在院子裡練劍,小丫鬟門全擠在牆角屋檐下看,咯咯笑。他長劍指空,瀟灑飄逸,一個燕子回巢收了勢,小丫鬟們全部捧著心口叫好。

  我在旁看著,趁他不注意,往他的茶里撒上一把鹽。

  他走過來,端起來大灌一口。

  我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他若無其事地咽了下去,轉身走開。從始至終沒看我一眼。

  姐姐總笑我:“阿眉吃醋了。”

  我哇哇叫:“才沒有!才沒有!”

  娘說:“你要是像小晗一樣聽話懂事,娘也會那樣疼你。”

  於是那天我又在薛晗的夜宵里放了一大把胡椒粉。

  半夜我不睡,偷偷爬起來,打算去扮鬼嚇薛晗。和尚做法後家裡一直很gān淨,不然我根本不用親自動手。

  我溜到薛晗住的小院子,拿出準備好的白布披身上,跑進了他的房間。

  可是chuáng上無人。深更半夜,這位翩翩佳公子不好好在chuáng上呆著,跑哪裡去了?

  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啜泣聲。我尋過去,看到薛晗院裡樹下哭著。

  他平日裡總是端著一副雲裡霧裡的表qíng,裝作是大人,這個時候卻像個小孩子。

  我聽到他呢喃:“娘親……”

  我恍惚想起,姐姐說過,薛晗的娘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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